如果滋味不够热辣鲜活,也许是因为走得还不够南

约稿。 我妈在上世纪末,去过新加坡——上世纪末,新加坡工业园在无锡新区招人,我妈去应聘当了个什么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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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在上世纪末,去过新加坡——上世纪末,新加坡工业园在无锡新区招人,我妈去应聘当了个什么主管。先在无锡,然后去了新加坡一段,回来跟我绘声绘色吹嘘。

当时别的无锡阿姨爱吹新加坡多么繁华,“好过上海”。我妈却做了很合我家风的举动:

“天气很多变,走在路上就下雨,下半分钟雨就会停——夜市很热闹,好逛得很!——哦哟,东西很好吃!”

我爸逗她:“比无锡好吃?”

“不是一个味道——味道嘛,更加南方!”

我笑她,“新加坡本来就在南方嘛!”

我妈一瞪眼:“我说的是味道很南方!——你长大了就晓得来!”

我后来去过了广西,去过了贵州,去过了广东,去过了海南,明白了何谓南方。

再之后,去过了东南亚某几个地方。回想起来,我妈说得很对,“味道很南方。”就是很南方。

我长一辈江南人,自诩是南方人(相比于华北东北西北),总觉得“南方人吃格味道,蛮温和的”,但再往南方,味道就凶烈起来。

大概,越往南方,血液温度越高,味道越凶越夺人,勾人心魄,直抵灵魂吧?

比如,就说粉。我小时候,无锡人一般吃面,吃粉,也就是汤粉,很清淡。

广东人会铁翻飞、油香扑鼻、“镬气”、“干身”,做出干炒牛河来。

桂林米粉,我吃的一般只加酸豆角,味道清鲜,每家米粉店门口都蹲着卖龟苓膏和凉粉的;柳州螺蛳粉味道则凶烈得多。

贵州山里有些县,粉极清冽,下料却更酸辣。

三亚的抱罗粉,大肠螺蛳鱼丁不提,粉极滑,如加了油。

当地岛民吃蒸粉,分我一碗:辣椒、鸡蛋、鱼露,香得呛人。

现在想起来,新加坡的夜市,难怪我妈妈惊讶。本来我妈妈理想中新加坡依然是富裕国家、文明都市,理该大家冷艳高傲才是。

但我去新加坡的夜市,只觉得喧腾沸闹、锅铲横飞,又比我们那里热闹得多。

细想来,还是跟温度有关。意大利有建筑学家说过,越是接近赤道的地方,国民越喜欢户外活动。在亚洲,就体现为越热的地方,大家夜市越折腾得晚。

也难怪,比如12月的吉林,我一般都直钻路边大屋,掀起厚帘子、脱去羽绒服,去吃铁锅炖了;但12月的三亚和12月的新加坡,人民还在户外吆五喝六,吃野生鱼类呢;如果嫌凉,最多加点辣!

——说起来,新加坡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热辣。

咖喱鱼头,看着很淡雅,真吃起来,凶猛得很。

看着绿油油的,其实下头藏着青辣椒。乍看不辣,以为是青椒那样的口味;一口下去,辣得我全身一抖,冷汗立刻就下来了。我一个重庆女婿,也算什么辣都吃过,但新加坡的青辣椒,还是出我意料。

不只是辣椒。新加坡的鱼露、沙茶,味道都格外凶猛。巴黎的东南亚超市,买得到各色鱼露沙茶,我也拿回去做菜。做个沙茶牛肉之类,不觉得厉害。真在新加坡夜市,才知道味道可以多凶——跟在斯里兰卡吃咖喱似的,新鲜调出来的香料,味道超乎想象。

这时才真理解,为什么香辛料老专家会认为,嗅觉与味觉应该并重:江南菜讲究婉约,广东汤讲究醇厚。新加坡夜市这种大摇大摆的凶,真也让人吓一跳。

以前有部老新加坡电视剧《小娘惹》,我看了,印象深刻;去新加坡,也要吃娘惹菜;人家老板教导我说,娘惹菜其实不是新加坡的——是中国+马来文化的产物,既然我是中国人,大概吃得惯。

看时,果然。芒果沙拉、鱼肉泥、粽子、卤肉,这些在广东也吃得到。只是下料更加富有想象力,而且香蕉叶裹鱼肉粽这样子,就更接近自然食材,或者直白点:更野。

街市上常见的,是蜂蜜青辣椒卤肉糯米饭,我这个爱吃甜的无锡人都觉得口味重——在他们却习以为常。据说这种糯米饭是老挝风格——我没去过老挝,但按新加坡人的说法,糯米饭用肉炖入了味,加一些我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料,就是老挝风味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搭配糯米饭的有一种茶:有些像重庆的油茶和湖南的擂茶混合之后的奇怪做法:蒜干、虾米、芝麻,辣椒、花生、茶叶和其他我不知道的调味香料。吃起来夜市五味杂陈。

哪怕一份最家常的菠萝饭和咖喱,口味也比在海南时要凶猛些。

既然说娘惹菜其实是中国+马来风味,大概马来自身风格比新加坡更强烈些?

——的确如此。

到马来西亚,印象最深的,便是这里水多、蚊子多。被蚊子盯着,抱着一碗粉吃,吃得稀里哗啦。

马来西亚好像什么都可以加椰浆,酸甜苦辣,仿佛法国人下黄油、希腊人下橄榄油似的。

吉隆坡路边有些奇怪的小食,样样看着都古怪,细吃又很有趣。我印象里最厉害的,是盐扣了肉来烤——这个做法好像叫盐釜,法国人用来对付野味,但马来西亚人鸡鱼都能拿来拾掇。大胆粗放,然而好吃。

我自己也曾试过用椰浆调理咖喱,但做不到吉隆坡街边这么顺溜好吃。当时百忙之中来不及问,是后来到了曼谷,一边吃一家泰国咖喱米粉——老板写的法语菜单叫“水晶面”,真会用词啊——一边问诀窍,老板淡淡地说:没有诀窍,就是椰浆不能煮滚,滚了,味道就不好吃了。

原来如此。

深圳有道菜叫椰子鸡,甜鲜并作,但甜不夺鲜;吉隆坡做椰浆鸡肉粉,就敢让甜压过咸,真是微妙,还特意用椰浆调和了辣味,用花生碎来激发,真是神奇。

曼谷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蔬菜和水果。似乎处理食材的凶辣,泰国不及马来;但蔬菜水果的鲜活,泰国好得多;水果个个都像经历了外星科技,硕大无比,让我觉得自己以前吃的水果都是小人国出产的。

除了大,还有甜。泰国的水果甜得不对劲,是那种吃了一口,能让人齁住、仿佛一口吞下了阳光的甜。比如其他地方吃饭后甜点,我可以吃两个芒果;在曼谷,用勺子挖了半个芒果,我就心悸不已(心跳加速那种心悸,嘴被粘住,寻思留点余地吧。

能让爱吃甜的人知难而退,就是这么甜。

我是在曼谷学会的徒手开榴莲——先去了蒂,看蒂下有条缝,徒手一掰,咔嚓,开了。掏出来就吃。吃了两三个就饱了,卖榴莲的大叔看我是游客,还送我保鲜膜。

榴莲是水果之王,吃过才知道为什么:泰国的榴莲,气味尤其芳烈。我开了一个,吃了四块,剩下的用保鲜膜装好,塞进冰箱——可依然满房间都是榴莲味道。赛过熏香。

卖榴莲的大叔拿英语说荤话:一定不要跟爱吃榴莲的姑娘私通——老婆肯定闻得出来。我下次去跟他买榴莲时,跟他点头,“味道真是厉害。”大叔笑哈哈地说:“要不然,你让老婆也爱上吃榴莲就好啦!”

听着都像是有故事的人。

巴黎人爱吃越南粉成狂,以至于自称世上最好的越南粉在巴黎。可是真在越南吃到了,还是得承认:越南粉毕竟还是在越南。

巴黎人口味不敢冒险,吃越南牛肉粉最多吃个半生牛肉,还得靠汤来烫熟;西贡的越南粉却凶猛得多,说是半生牛肉,我看简直是全生,吃的就是个牛肉鲜味;巴黎一般越南粉馆子,会给个中号盘,装豆芽、薄荷、辣椒和柠檬,自己酌加;西贡的粉就差给你一脸盆豆芽了,香草分量也重得多。

巴黎的越南粉吃个清甜鲜,西贡的越南粉更有一种亚洲式的勃然鲜味——蔬菜、牛肉、香辣料,吃一口,要忍不住呵一口气:青辣椒灼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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