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
在一个多月时间里，日韩两国从贸易争端到了贸易战的程度，相互将对方移出出口“白名单”，日韩关系一下处于“断裂”的边缘。回顾日韩关系，可以看到，现在双方关系到了半个世纪以来的十字路口上。日韩贸易争端也将东亚分工体系的结构矛盾暴露出来，未来日韩关系以及东亚经济的合作与发展取决于能否构建一个结构合理的产业分工体系，否则，东亚地区的“经济主义”将面临着历史、地缘政治、全球秩序“紧缩”等问题的挑战。
此次日韩贸易争端源于历史问题，去年10月，韩国高等法院在强征劳工诉讼案中，判决日本制铁败诉。日本是不是还要继续为劳工进行赔偿？看起来这只是一个案子，但是却揭开了日韩历史问题的老伤疤，以及殖民历史给韩国造成的巨大的心理创伤。“二战”结束之后，李承晚政权基本断绝了日韩之间的贸易关系。直到朴正熙政府，韩国才改变了经济发展战略，从进口替代转向出口导向，韩国虽然痛恨日本的殖民历史，但是也羡慕日本在战后经济的成就。1965年日韩建交带来的最大的成果就是，日韩经济关系正常化，韩国学习和模仿日本模式。朴正熙时代，可以说是韩国不断追赶日本的过程，尤其是在20世纪70年代，韩国经历了重化工业时代，钢铁、汽车、化工等产业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当然，朴正熙时代也奠定了韩国的财阀经济体系。财阀经济在1997年的金融危机中遭遇重创，从那之后，政府都鼓吹改变财阀经济的结构，推进经济民主化，但是，财阀依然主导着韩国经济命脉。
上个世纪90年代，电子产业越来越成为韩国支柱产业，三星、LG为代表的韩国企业也实现了转型，日韩之间形成了新的分工体系，三星等企业从日本进口原材料，每年韩国对日本有二三百亿美元的逆差。在世界电子行业中，日本主要在原材料和零部件领域发力，每当技术实现进步，日本企业就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和人力进行新材料的研发。此次，日本对韩国三种原材料进行出口限制，可以说击中了韩国的命门，日本几乎处于全球垄断的地位，韩国不但短期无法实现国产化，也难以找到替代产品。日本公布对韩国出口禁令之后，文在寅政府召集了产业界和经济部门官员进行研讨，推出的方案将实现零部件的国产化，在未来七年将投入7.8万亿韩元（约64亿美元），将明显依赖从日本进口的电子和汽车等产业的100个品类的原材料和零部件、机器指定为战略产品，针对半导体制造所需的氟化氢、光刻胶等20个品类，在1年内实现国产化，其他80个品类在5年内实现国产化。国产化，其实是一种应急性的反应，尤其是针对日本出口管制的产品进行国产化，这是不是代表着日韩在产业分工上朝着脱钩的方向发展呢？
从日韩关系半个多世纪的发展来看，经济合作一直是压舱石，虽然多次因为历史问题或者领土问题，日韩关系出现比较大的波折，但“政冷经热”的底线使得双方都知道“斗而不破”是基本的底线。当年朴正熙实现日韩关系正常化，主要着眼于经济利益而压制了韩国的民族情感，“经济优先”的政策为东亚的“经济主义”奠定了基础。
韩国经济经历了“汉江奇迹”，在1997年金融危机之后迅速恢复，韩国终于跻身于发达经济体行列，日韩经济关系也呈现出越来越强的竞争性。此次日本对韩国实施出口管制之后，文在寅总统将其视为对韩国的经济侵略，然而，在一个月之后，文在寅总统的态度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在8月15日光复节74周年的演讲中表示，我们没有停留在过去，而是不断与日本在安全、经济领域开展合作，尝试与日本一道治疗日本殖民统治时期受害者的伤痛，我们以史为鉴，坚持携手合作的立场。可以看到，文在寅总统借着这样一个场合的讲话，向日方释放了合作的信息。
日韩关系在短时间里陷入对抗的逻辑之中，根本原因在于日韩关系的结构出现了裂解。经济合作还是不是日韩关系的压舱石呢？1965年奠定的日韩关系的基础和性质在发生变化，朴正熙为了实现韩国经济崛起而将日韩之间的历史性矛盾（殖民统治）遮蔽和压制下来。但随着韩国经济的崛起，跻身于世界政治经济舞台之上，日本与韩国都追求符合自身实力地位的国际身份，在构建自身国家认同的过程中，历史问题就变成了现实的政治问题。被1965年《日韩请求权协定》遮盖的历史问题并没有得到充分的清理，日本认为一纸协议可以将历史问题解决掉，这样的思维也体现在日韩就慰安妇问题达成的协议中。而对韩国来说，历史问题远远没有解决，日本提供的赔偿远远不能补偿韩国遭受到的殖民统治苦难。
日本以“卡脖子”的产品来制裁韩国，而韩国做出了国产化的决策，东亚的分工体系是不是要脱钩了呢？现在有这样的趋向，但是战后东亚经济发展的动力源于一个越来越开放的市场体系，也源于一个产业分工体系。比如在半导体产业，欧美主要在设计方面，而日本主要是新材料，而中国在人工智能及其应用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产业分工与协作建立在比较优势的基础上，当然，比较优势也可以被用作战略武器。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之下，产业分工体系是金字塔式的，经济强国肯定有不可替代的产品或者服务。当然，技术的创新和发展会带来新的产业，而在新产业占据上风的国家和企业，可以开创新的天地。日韩经济争端看上去与历史问题有关，但是越来越同质化的产业竞争可能是导火索，打破了原有的双边关系的基本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