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匹枣红色军马

每当忆起闽南漳州光明山下的老部队,就会自然而然的想起那匹通人性的枣红色军马,想起与它临别时那声震彻山

每当忆起闽南漳州光明山下的老部队,就会自然而然的想起那匹通人性的枣红色军马,想起与它临别时那声震彻山谷的嘶鸣。

入伍第二年枫红叶黄的季节,我从师司训队培训结业后,又回到老连队——八二无后坐力炮连,从炮班调整到了驾驶班。驾驶班享有特殊待遇,单独住在连队后面车库旁的平房里,主要方便出车和车辆的维护保养。

不过,驾驶班独住在外并不冷清,因为毗邻团军马连。每天清晨,起床号划破光明山下的宁静,分布在山腰各个营区里的哨声骤响,随即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从驾驶班门口疾驰而过,这是军马连战士披着晨曦出去遛马了,马儿以这种方式出操,迎接每天新的黎明。

每天出操时,望着一匹匹军马威风凛凛绝尘而去的背影,不由滋生出许多的联想。它们每天早上跑到何处返回呢?路上会遇到什么呢?连队每天跑步只能在营区打转,单调乏味。而骑兵们骑着军马冲出营门,追着风自由奔跑,穿树林,越田野,过村庄,尽情驰骋,每天都可欣赏到不同的风景,有种新鲜刺激的感觉。

“哒哒哒——”我跑完早操洗漱时,军马连的战士遛马回来了,一匹匹马儿有序地进了各自的马厩,犹如战士训练归营回到居住的排房。骑马挎枪走天下,骏马奔驰保边疆,当名骑兵好是威武神气,我不由对军马连和军马有了浓厚的兴趣。

骑兵,是几千年来最为传统的军队,在战争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在先秦时代,马就被作为战车的牵引,大显神通。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单骑兵被首次应用。不过因为那时还没有马镫和马鞍,驾驭战马十分困难,单骑兵未能普及。直到汉朝,铁器广为应用,马鞍和马镫逐渐普及,汉朝的骑兵才逐渐在战争中占得上风,能击退匈奴等骑在光马背上打仗的军队……

一日,团里派我出车给军马连到师部拉饲料,认识了连队的洪班长。往返的路上,他给我讲了许多军马的趣事,让我更想接近这一匹匹无言的战友。动物界有个自然规律,即寿命约为生长期的5倍,马的生长期为5年多,所以马能活25年左右。军马和战士一样,有正规的编制和档案,不能随便调动和任意处置,待遇挺高,当时我们每天的伙食费仅9毛多,它们的标准却10多元。

出车训练回营,我特意去军马连看看。一排长长的马厩望不到边,里面拴着几十匹高大的军马,宛如炮库依次排开的一门门昂首傲然的火炮,气势壮观,只是散发出的味儿有点难闻。军马立在槽边,嘴里不时嚼动刚进的饲料,更多的是闭目养神,像在回味军旅岁月,间或左右摇摆粗大的尾巴,驱赶讨厌的蚊虫。

洪班长围着一条宽大的白围裙,正细心给一匹枣红马刷毛鬃。马儿眯着眼,温顺的按照他的指令移动位置,神情惬意,酷似人躺在按摩椅上,舒服如神仙。发现我来了,马儿看了我一眼,或许真的有缘,我与它对视的瞬间,感觉就喜欢上了这匹马,用现在的话形容,即对上了眼神。

这匹枣红军马拥有黑色的长鬃,前额有个白色的圆点,甚是扎眼,犹如人脸上的胎记。或许它天生就是一匹好马,造物主为了让人一眼识货,特意留下个印记。它见我靠近,睁开大眼,开始喷着响鼻,似乎对我这个陌生人感到些许紧张,或是排斥、讨厌,大抵是惊扰了它难得的享受时光。它的眼睛水汪汪的,漆黑似墨,修长的脸和脖子,修长的腿,皮肤光亮,尽管我过去对马不太熟悉,但凭直觉,认定这是匹上等的好马。

洪班长忙完后,从他口中获知,果然此马非同一般,无论奔跑的速度,还是接受口令的反应,都比别的马儿要敏捷,凡是外出露脸或为连队争荣誉的事,肯定少不了它。上任照料它的饲养员退伍后,它沉默了几天,消瘦了许多。

自从喜欢上这匹枣红马后,我去军马连的次数明显多了,每次去都会摸摸它的头,还会给它添点饲料,或是加点水,它也不排斥我,亦未见它对我有什么回应。怎样才能走进马的内心世界,让它真正亲近我呢?

有天洪班长见我未出车,特意将枣红马牵出来,我们一起来到驾驶班下面的小河边,让它换换胃口,吃点新鲜油嫩碧绿的水草。我跟在枣红马的左侧,洪班长在它的前边,他紧紧攥着缰绳,生怕马突然间爆发脾气踢伤我。走了一会,见它并不反感我,连响鼻都不喷,他放心了,笑着对它说,老伙计,认识他吗?这是隔壁驾驶班的小李,可喜欢你了。它似乎听懂了,抬起头朝我身上闻了闻,似乎要熟悉我的气息。我上前轻轻地摸了摸它长长的鬃毛,光滑油亮的皮肤,还有那个白点。摸到白点时,奇怪的是,它竟然一动不动,这家伙莫非知道自己有个“胎记”,见我欣赏感觉自豪和得意?真的无法破译,只知道它开始接纳我了,视我为它的战友。

过了小河,来到大路,洪班长见枣红马对我有了好感,便鼓励我骑上去试试。说实话,我能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在路上开得顺顺溜溜,要说骑着马跑起来,还真有点害怕,主要是心里没底,骑上马背无法驾驭,不像汽车踩下刹车就能停下来。容不得我多考虑,洪班长把我扶上了马背,他在前面帮我牵着枣红马。马儿见我骑在了它的背上,竟然没有发脾气,野蛮地将我颠下来,只是步子有点零乱和别扭。而我犹如学驾驶第一天上路,心里像15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双手须臾不敢离开马鞍,生怕掉下来摔个鼻青脸肿,洋相就会出大了。

走了一会,洪班长让我双手拿着缰绳,跑几步看看。他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大叫一声“驾”!马开始小跑起来,朝二营后面的大路冲去,像是汽车突然加大了油门,路旁的桉树开始向后移动,田野和庄稼在跑,我紧张得要命,心提到嗓子眼上,头发直立,生怕马儿不听招呼,更怕一时停不下来,伤了驻地老百姓。

“吁——”后面传来洪班长洪亮的口令,枣红马令行禁止,渐渐停了下来,让我有惊无险,但汗水渗湿了后背,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军马连的马儿夏天最难忍受的是蚊虫的袭扰,每匹马的脖子、脸上、眼角和肚皮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蚊子,随便用手拍打马的脸,满手心都是马血。据洪班长介绍,每匹马夏天少说也被蚊子喝掉3斤血。面对蚊子的袭扰,年轻的军马暴跳如雷地打着响鼻,焦躁不安地摇摆着脑袋,但均无济于事,根本赶跑不了拼命吸血的蚊虫。只有这匹枣红马显得淡定,像是历经过大事和风雨的人,始终不急不躁,多是抖动身子,或用力甩动尾巴。

每天洗完车,我就会去看望枣红马,冲洗干净马厩,给它身上拍打蚊虫,用刷子给它梳理马鬃。日久生情,它每次见到我都会打量许久,大嘴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只是我听不懂而已,可我是知道,它是在跟我打招呼,好似在说,战友你好!临别时,它会很感激地用舌头舔我的手,耳鬓与我的脸亲昵地厮磨。

和枣红马有了感情后,我骑马的胆子大了起来。洪班长遛马,常常带上我。我轻轻踩上马镫,翻身跃上枣红马宽大的马背上,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挥动马鞭,大吼一声:“驾——”在驾驶班前的大路上奔跑,酷似一名真正的骑兵,去驰骋疆场。枣红马奋蹄嘶鸣,一往无前,驮着我出了团里的营区,来到驻地外的大河边,河水清澈如镜,两旁的甘蔗林一望无际,层层叠叠的芭蕉林中飘荡着诱人的香味,天上白云悠悠,宛如一幅美妙迷人的山水画,美得让人恍惚,更让人沉醉。

3年后的秋天,光明山层林尽染,瓜果飘香,我要离开团里北上南京上学。

走的那天,我背着背包向枣红马告别,抚摸着它的头和那个白点,久久不想离开。它真的通人性,眼里淌着泪水,不停地用舌头舔我的手,耳鬓与我的脸亲昵地厮磨。

我上车的刹那,它陡然仰天一声嘶鸣,在光明山下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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