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侃:面对伟大的文学评论时,该如何书写自己的评论?

作为一名文学翻译者,陈以侃始终以文学的语言写文学评论,致力于捕捉自己最真实的阅读感受。8月24日,世纪文景在单向空间大悦城店举办了陈以侃的文学评论集《在别人的句子里》的新书发布会,陈以侃与大家聊了聊文学阅读和写作的问题。

文学评论应该捕捉最真实的阅读感受

陈以侃首先谈到了当下的评论写作与过去的不同。在如今这个时代,人们可以轻易地了解任何一个作家,互联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无限庞大的资料库,任何作家的相关书籍和信息都可以在其中找到。但是,知识和材料的充分占有,并不能保证评论者写出好的评论文章,单纯搬运知识的文章很难受到读者的真正喜爱。

而且,在很多时候,占有的材料越多,越会感受到写作的困难。陈以侃谈到,当发现自己想评论的作家,被一些名声昭著的大家写过时,会有一种自己被完全束缚、完全笼罩的感觉,那些大家们无不兼具知识的渊博和感受的敏锐,比如詹姆斯·伍德、哈罗德·布鲁姆,他们的文字让自己很难相信还能写出新的东西。

《小说机杼》,[英]詹姆斯·伍德著,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8月版

但是,无论如何,一个评论者应当真正深入文本的内部,去把握作家的生平,才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突破了文本和前人对自己的限制,产生出了一种完全属于私人的阅读感受。这种真实的感受,才是一个评论者最应该捕捉的,它不同于任何一个大家的阅读体验。那些大家的评论文章或许更好,但只要你的评论传达了独一无二的感受,便可获得立足之地,不会被大家的文字所覆盖和取代。

当然,这种最真实的阅读感受,未必一定能够百分之百地通过文字呈现出来。许多时候,评论者必须遵循编辑的修改意见,也许这些意见会让作者偏离原来想要的样子。但是,对于陈以侃来说,这并不重要,最让人着迷的,是在捕捉感受过程中的那种用尽全力去书写的状态,这是一个促使作者不断逼近自身写作极限的过程。

小说家和评论家应该取悦读者吗

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通常很微妙。读者是作者的文字的消费者,从接受的角度来看,作者应当尽量取悦于读者,如果故作晦涩,或者卖弄高深,难保读者不会弃卷而逃。但是,这种取悦又有其固有的限度,一个真正有所追求的作者,显然不应当一味谄媚于读者,而是致力于传达自己对生活的独特体认,不断探索新的艺术形式。

陈以侃提到,许多作家其实是不愿意取悦读者的。比如乔伊斯,如果说他的《都柏林人》尚且是一部相对好接受的作品的话,《尤利西斯》则开始不断挑战读者的接受边界,乔伊斯在其中用语言模仿感受,用语言创造意识流动;而到了《芬尼根的守灵夜》,乔伊斯完全把语言拆掉了,他觉得每一个词都可以创造一个他想要的东西,每一个词都可以代表一种全新的体验。

詹姆斯·乔伊斯

陈以侃引述了评论家克莱夫·詹姆斯的观点。克莱夫曾经说过:“我一直怀疑,如果我这句话写得没劲,读者就会走了。”陈以侃认为,文学评论的写作也是如此,他想尽量让每句话都能让读者感受到一点新的体验。当然,就像马丁·艾米斯所言,取悦读者不是把每句话的分量降低,担心读者读不懂,而是在每个句子上竭尽全力,写出最想要的句子,读者自然会慢慢跟上来。

正是作者这般竭尽全力的努力,让读者有机会感受到美妙的阅读体验。对于读者来说,“阅读的一大销魂之处,是某个从来没有想过要讨好你的作家,在熬到百来页的时候,突然跟你勾肩搭背引为知己,不管你朝哪边看,都是四目相接;不管你怎么跑,都跟他踩在同一个步点上。”这是一种理想的境况,而在另一些时候,也许我们劳心费神地苦读了百来页之后,也依然没能进入文本的世界。但这也无妨,我们必须要承认,有些书自己就是无法读下去。承认自己对某些书的不喜欢——尤其是对名著,也是在坚守一种阅读的真实。

为什么我们应该阅读作家传记

陈以侃提到,如果一定要从古今中外的所有书里选出最喜欢的一本,他会选择《纳博科夫传》。他跟一个朋友提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那个朋友哑然失笑地说,你们这些评论人太瞎扯了,难道纳博科夫的传记比纳博科夫本人的作品写得还好吗?

陈以侃认为,这种说法实际上低估了评论者的位置。作家之于评论者,不是高不可及的神灵,作家的作品也并不一定是完美无缺的。对于评论者来说,作家的作品是一种材料,评论者会用这种材料来传达自身的某种艺术观念和生活体验。在评论者与作家之间,并不存在天然的高低之分。正如王尔德所说,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存在着一个评论家,在阅读的过程中,每时每刻都在判断作品中的文字是否成立,是否已经达到极限。而作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评论家——作家评论生活,评论自身的经历,正是这种心中无时无刻进行着的评论,促使作家开始创作。

苗炜也从自己作家的身份出发,谈到了对传记的看法。在他眼里,一本没意思的传记是对小说魔力的消解。他提到了自己曾经读过的《卡佛传》,这本传记就是他眼中的失败传记,因为它对作家创作和作家生活之间的关系的理解过于机械,一直在尝试把作家的创作和其日常生活的经历一一对应,想把故事在作家脑子里的形成过程给拆解开来。

雷蒙德·卡佛

苗炜认为,这种拆解是对作家的不尊重,仿佛作家只不过是一面镜子,生活中遇到了一些事,作品就会反映出这些事。实际上,创作的过程远为复杂。詹姆斯?伍德就曾经写过这样一件事,一个画家带着自己的学生画模特,但学生们都无精打采,画家就去跟模特说了几句话,模特马上倒地不起,画家跟学生说,模特死了。学生见此大吃一惊,过了几秒,模特突然站起来了,画家对这些惊魂未定的学生说,模特没死,你们开始画吧。此时,学生们的精神状态就发生了变化,感受到了模特身上所具有的生命活力。很多时候,作家写小说,就是因为被这种感受触动到了。

《在别人的句子里》,陈以侃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8月版

作者丨肖赫曦

编辑丨宫子

校对丨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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