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先锋丨那个住在洛杉矶的“月光男孩”

电影《月光男孩》(Moonlight)中胆小、瘦弱又寡言的佛罗里达男孩奇伦,从小就显得跟周围的小伙伴

电影《月光男孩》(Moonlight)中胆小、瘦弱又寡言的佛罗里达男孩奇伦,从小就显得跟周围的小伙伴们很不一样——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正因如此奇伦经常受到周围人的欺负和捉弄。

而这个情节对于来自美国洛杉矶的黑人艺术家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来说,十分熟悉。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布拉德福特从小就在母亲的美容院里工作,“我只用手指头就能帮你搞定卷发!”在11岁之前,他们一家生活在周围都是同为黑人的社区中,后来又搬到了全是白人的圣莫尼卡。

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肖像照,©马克·布拉德福特,摄影:Sean Shim-Boyle,图片:豪瑟沃斯

“我在学校经常受到欺负,一只叫‘娘娘腔’的蝴蝶就是在那时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有一天同学们对我说‘喔,你是个娘娘腔。’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生性敏感,非常在意感情,也热爱自然,然而正因为这样,我却与‘不好’的东西扯上了关系,我倒觉得没什么,但人们给这种特质起了个不好的名字。”

马克·布拉德福特。 摄影: Sim Canetty-Clarke ©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 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敏感的性格,特殊的生活环境,特别的时代背景,并没有让故事走向惯常的“励志”主题,布拉德福特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少年成名”,“早早就凸显出在艺术创作上的与众不同”,直到三十几岁他才真正开始自己的艺术生涯,而这与他的个人经历不无关系,正是因为亲身的经历,和亲眼目睹的社会现状才促使了布拉德福特开始创作,影响边缘群体持续不对等的政治与环境条件,艾滋病的泛滥,对“酷儿”的曲解与恐惧以及美国系统性、机构性的种族主义,都在布拉德福特回收来的“文明的工具” ——商业海报、报纸、连环漫画、杂志、广告牌以及衬页中得以体现。而掀开这些“画布”,马克·布拉德福特创作背后的故事远比想象中的复杂。

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肖像照。 ©马克·布拉德福特,摄影: Sam Contis,图片: 豪瑟沃斯

“我有自己的声音但它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布拉德福特成长的环境其实并不缺少那些可以给予人启迪的创造力,但这些创造力却往往被很多日常的琐碎事务所包裹,比如“必须赚钱”,“我不是好学生,虽然我挺聪明的,不过初中的时候成绩就不怎么样了,开始在外面混。没有人发现我的潜质。我去夜总会,因为我这样的人都去夜总会。不过我一直都很有创意。我知道自己的潜质,但也学会了保持安静,待在自己的角落里。什么时候学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什么时候学会站起来说‘我在这里’?我总是惊讶于别人的直率,我必须学会战斗,在黑暗中找出自己的路。我有自己的声音,但它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拉扯绘画 1》(Pull Painting 1),《矩阵 172》(MATRIX 172),沃兹沃思学会(Wadsworth Atheneum),美国康涅狄格州哈特福特,2015年6月4日 - 9月6日,混合媒介拼贴 画布,335.3 x 304.8 厘米 / 132 x 120 英寸。摄影:Allen phillips,图片:豪瑟沃斯

“说做就做我可是天蝎座”

对于布拉德福特来说,1980年代就如同波提切利的九层地狱,维吉尔灵魂的堕落、懒惰、背叛、嫉妒——那就是一场噩梦。“1980年代到来了,直到那时,18岁的我才知道黑人同性恋经过了如此艰难的一段岁月。死于艾滋病的男孩并没有真正出柜却已经完全暴露了,那时可卡因越加泛滥,被寄养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有太多的的事情让我震惊了。”于是布拉德福特抓起背包,四处游历,他去到南美、墨西哥、埃及、欧洲,靠着从发廊挣来的钱来维系基本生活。

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非洲》(Africa),2013,混合媒介 画布 纸浆拼贴,2部分,绘画:259.1 x 365.8 厘米 / 102 x 144 英寸,雕塑:50.8 x 50.8 x 50.8 厘米 / 20 x 20 x 20 英寸。图片:豪瑟沃斯

“很多时候黑人只是做事情,并不会给正在做的事情起个名字,就像我妈妈会弄头发,我有个朋友唱歌唱得很好,另一个朋友做得一手好针线活,我们只是做自己的事情。”在从欧洲回来之后,布拉德福特意识到,“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制作东西。”于是他从头开始,做了所有需要他做的准备事项,先是攒够了学分,之后又拿到了加州艺术学院的奖学金,当学成毕业时,当面前摆着许多机会时,布拉德福特对自己说道:“好吧,我来闯荡一番。”“我就是这么做的,我可是天蝎座,这身体里蕴藏着很多东西。”

马克·布拉德福特,《拉画4号》(局部),综合材料,365.76×1097.2厘米,2019,摄影:Joshua White。©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

“争取自己的权利我不会问可不可以”

虽然是将自己的个人经历、生活,看到的社会不公放进创作实践中,但这种“放进”并不是以简单的写实方法来记录,布拉德福特选择的方式是“社会抽象”。

马克·布拉德福特,《拉画4号》(局部),综合材料,365.76×1097.2厘米,2019,摄影:Joshua White。©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我不想要更为关注自己的内向抽象,我希望抽象是外向的,关注社会和政治局势。我把抽象带到了我的工作室,通过神奇的‘炼金术’赋予它某种东西。我的作品始终与人如何占领这个世界有关,并且在权利的博弈中要求属于我们的席位。如果权利是一种抽象,黑人男女、有色人种很少有机会发声,那么我应该占有一个席位。我不会问可不可以。”

颜料、画布、纸张、绳索和日常材料,布拉德福特利用对各种既得材料和潮流物品的堆叠,来融合社会指标与文化领域,用他大幅的绘画作品探讨抽象作品的社会与政治潜力。

马克·布拉德福特工作室一角,Mark Bradford Studio, 2019. Photo: Sim Canetty-Clarke. 图片:豪瑟沃斯

马克·布拉德福特工作室一角 Mark Bradford Studio, 2019. Photo: Sim Canetty-Clarke. 图片:豪瑟沃斯

布拉德福特还尝试像绘制地图一样来创作,他对地图绘制、文本和流行文化,以及对它们与社会问题间的关系一直都饱有着持续性的探索与思考。在布拉德福特看来制图从来都不是随机的,简简单单发生的,它是通过像代表某些地势及政治立场来制作的,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感兴趣去尝试以绘图、制图的方式来在他的艺术中来创作,来表达他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2005年8月29日破晓时分,飓风卡特里娜以三级飓风的强度在美国墨西哥湾沿岸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外海岸登陆。用来分隔庞恰特雷恩湖(Lake Pontchartrain)和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的防洪堤因风暴潮而决堤,整个城市八成的地方都被洪水淹没,这是堪称美国历史上破坏力最大的飓风。

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密特拉》(Mithra),2008,胶合板 运输集装箱 钢材,162.56 x 46.99 x 55.88 厘米 / 64 x 18.5 x 22 英寸。图片:豪瑟沃斯

灾难过后很多建筑都被冲倒,很多人也在飓风之中失去了生命。这场自然灾害使得新奥尔良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国家的种族与经济不平等的问题暴露无遗。

2008年布拉德福特制作了一件由卡特里娜飓风残骸中的风化木板制成的大型雕塑作品《密特拉》(Mithra)。这件作品决定性的引发了布拉德福特对于社会问题和地域特定性的关注。这艘巨轮就如同诺亚方舟般,它是对仍生活在灾后创伤之中的社区所经历试炼的一种回应,也承载着灾难过后的人们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这艘巨轮指向着流逝的时间和特定地域,它不仅是卡特里娜飓风这场灾难的纪念碑,是布拉德福特作品中极具开创性的一件,也在当代公共艺术史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马克·布拉德福特,《密特拉》,2008,综合材料,726.4 x 1963.4 x 635厘米,“马克·布拉德福特:洛杉矶”展览现场图,龙美术馆(西岸馆),中国上海,2019,摄影:JJYPHOTO。©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布拉德福特最新的绘画系列和相关影像作品直接取材于20世纪60年代在洛杉矶发生的事件,在这些作品中历史被形象化的同时也被抽象化。布拉德福特的表现主义风景画和基于文本创作的作品表达了这些历史瞬间表面之下的潜台词。

马克·布拉德福特,《华盛顿》(局部),综合材料,304.8×304.8厘米,2019,摄影: Joshua White。©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当街起舞(Dancing in the street)”是六十年代美国很当红的一个黑人组合所演唱的歌曲。在这首歌中提到了美国很多城市的名字,在各个城市人们当街起舞,表达着欢乐的场景。而“当街起舞”这句歌词也被布拉德福特用在了他的三件分别以华盛顿、洛杉矶和纽约三个城市命名的作品中。

马克·布拉德福特,《洛杉矶》(局部),综合材料,304.8×304.8 厘米,2019,摄影: Joshua White。©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而这与这首歌当时的社会背景有着很大关系,那时“当街起舞”这首歌在大街小巷被人们传唱,电台里也总是能听见这首曲目,它看似欢乐轻松的情绪背后所描述的,其实是六十年代美国黑人为争取自己的权益所作出的斗争,它就像一种无法言说的语言,但是可以唱出来的话语。三幅绘画作品从明亮过渡到暗色,反映着当时美国的情况。“当街起舞 ”就像冲锋的号角声,马克用绘画代表一个群体,为这个群体发声。

马克·布拉德福特,《洛杉矶》(局部),综合材料,304.8×304.8 厘米,2019,摄影: Joshua White。©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2019年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推出艺术家马克·布拉德福特(Mark Bradford)迄今为止在中国举办的最大规模个展——“洛杉矶”。探讨了布拉德福特的实践在过去十年间的演变以及他对当下美国文化议题的处理。

马克·布拉德福特,《墓穴1》(局部),综合材料,365.76×756.92厘米,2019,摄影: Joshua White。©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马克很喜欢用一个形容词来表达我们现在的状态,“我们都在一个‘燃烧着’的星球上生活。”而燃烧这个词也被用到了他在本次展览展出的作品《如果他能成为灰烬之王,他将让这片土地燃烧》(He would see this country burn if he could be king of the ashes)中,这件由30余件大型球体组成的雕塑,大小不一,相互交错的悬挂在展厅之中。

马克·布拉德福特,《如果他能成为灰烬之王,他将让这片土地燃烧》,2019,综合材料,尺寸不一,“马克·布拉德福特:洛杉矶”展览现场图,龙美术馆(西岸馆),中国上海,2019,摄影:JJYPHOTO。©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这一个个球体代表着我们每一个人,马克想要讲述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我们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在不同的地点,但是大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空间。金融危机,全球变暖,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生活在一个急促而浮躁的环境之下,马克用这些球体来表达他个人的想法以及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不管是政治还是权利,我们能否改变?又要如何面对?

Mark Bradford in his Los Angeles studio, 2019. Photo: Sim Canetty-Clarke。图片:豪瑟沃斯

YT专访艺术家马克·布拉德福特,听听他创作背后的心路历程。

YT: 《密特拉》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 你是去到飓风过后的废墟中捡拾那些风化木板吗? 作品中又蕴含着你怎样的情绪?

马克·布拉德福特:这些木板多数是来自洛杉矶的。捡拾这些木板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小心,有时候我会带一个新木板过去,把新的放在那里作为替换,拿走一个真正的旧木板作为我的创作材料。当我看到卡特里娜飓风袭击了新奥尔良时的新闻时,那天简直就是一场屠杀,人间悲剧。我把我对政府提出的质疑放到了作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同时我也将一种力量注入其中,人们是如何积极面对这场灾难所带来的困境,这其中并不只有悲剧性的一面,虽然很多事情都有它阴暗的一面,但同时也诉说着希望及苦难的结束。

Mark Bradford Studio, 2019. Photo: Sim Canetty-Clarke. 图片:豪瑟沃斯

YT: 有色人种的身份是否也是促使你去关注种种社会问题的原因,且给予了你独具特色的观察视角?

马克·布拉德福特:无论我们什么时候讨论阶级,其实都是在讨论种族问题。让我们来看看有多少儿童可以接触到艺术,去到美术馆。在洛杉矶南部的孩子相对接触到美术馆的机会就没有那么多,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拥有着黑皮肤或棕皮肤,而城市另一边地区,有着白皮肤的孩子似乎有着更多接触美术馆的途径。文化本身就是具有种族性的,而另一方面是阶级性,中下层的人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获得和中上层相同的文化教育机会。

Mark Bradford in his Los Angeles studio, 2019. Photo: Sim Canetty-Clarke. 图片:豪瑟沃斯

当我很小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艺术是离我很近的,我并没有觉得艺术是属于我的,我觉得艺术就是给那些穿的很体面的,很富裕的人,能够穿越整个城镇去看展览的人们看的。所以小的时候我觉得艺术是离我非常远的,但是我们要知道,艺术其实是属于每一个人的,艺术不是特权阶级的专权,它是每个人都可以享有的权益。

马克·布拉德福特,《洛杉矶》(局部),综合材料,365.76× 1432.56厘米,2019,摄影: Joshua White。©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YT: 在你的作品中我们总能看到你对“多元化”这个词的强调,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一点?

马克·布拉德福特:如果你要理解某一个人或某一个城市的话,对象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个体,不是只有一个关键词,我希望人们能够看到多样性,能够听到不同的声音,即使我们拥有一样的肤色,但我们彼此的观点也都是不一样的。

马克·布拉德福特,《绳结》,2019,综合材料,尺寸不一,10个浮标每个大约198.12 x 342.90 x 342.90厘米,“马克·布拉德福特: 洛杉矶”展览现场图,龙美术馆(西岸馆),中国上海,2019,摄影: JJYPHOTO。 ©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 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我有一位朋友也是位艺术家,我们虽然有着同样的肤色,但做出的作品完全不同,这也是我所期待看到的,我希望能有这样一种理念,当我们谈到这样的身份问题时,我们要知道没有任何文化任何人是单一的,这其中有着丰富的多元化和多样性。我的观点和我的作品是无法割裂的,我的身份就在这里,我就是这样一个黑色肤色的人种,但是在美国这可能就会联系到一个政治问题,在美国,如果我走出工作室我就不是马克·布拉德福特了,我就是一个走在大街上的普通黑人而已,现实生活中,政治、艺术,其实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不会觉得“我是个黑人”,当我看镜子时,我看到的是“我”。

Mark Bradford in his Los Angeles studio, 2019. Photo: Sim Canetty-Clarke. 图片:豪瑟沃斯

有些人可能也会对我们作出种族上的假设,这没问题,我会回答:“没错,我就是个黑人。”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是一体的,我是不会把它们分裂开来的。社会公平、多样性、包容性,我们一直在讨论这样的议题,在我的人生中我也一直对这个议题很感兴趣。

马克·布拉德福特,“马克·布拉德福特:洛杉矶”展览现场图,龙美术馆(西岸馆),中国上海,2019,摄影:JJYPHOTO。©马克·布拉德福特,图片:艺术家及豪瑟沃斯

YT:艾滋病的泛滥、对“酷儿”群体的曲解与恐惧等等,在你关注这些问题的多年时间中,这些现象是否得到了改善,或者说是改变,这种改变也呈现在你的作品中吗?

马克·布拉德福特:它们都有了很大改观。任何事物都在不断的变化着,缓慢但却一直都在发生。而这种变化在我的作品中也有着很明显的体现。看看我2001年的作品,再看看现在的,你甚至会认为这是出自两个不同的艺术家之手, 给自己时间慢慢变化、成长。

马克·布拉德福特:洛杉矶

2019.7.27-2019.10.13

上海 龙美术馆(西岸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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