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0日，又是一年教师节，乡村老教师邓祖兴却没有心思过这个节日。

5个多月前，3月29日晚17时，在一场划分宅基地的争执中，邓祖兴6岁的孙子邓皓煊被邻居邓祖滔连砍数刀，伤及颅骨。4月3日，经过一周的抢救，邵阳市中心医院宣布邓皓煊死亡。尸检报告显示，死者邓皓煊符合锐器致重型开放性颅脑损伤死亡。

尸检报告（图源自受访者）

4月3日当天，湖南省邵阳市新邵县公安局发布警情通报证实此事，“犯罪嫌疑人邓某滔已被新邵警方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查中。”

从广州赶回来的母亲林萍（化名），怎么也想不通此前已经协商好的宅基地问题会间接导致自己孩子的惨死。事发前一天，两家人刚在村委会就宅基地一事达成共识。

对于儿子的遇害，林萍认为是邓祖滔的贪心和野蛮所致，“去年5月份，他就用砖头给人脑袋上砸出一个口子”。而邓祖滔的大女儿邓赛群称，父亲是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的老实人，这次冲动伤人极有可能是父亲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

因此，邓赛群多次要求为父亲邓祖滔进行精神鉴定。在遭警方和检方拒绝两次后，8月初，邓赛群的第三次请求得到了法院的同意。不过，原定于8月7日的开庭审理被取消，此案将等鉴定结果出来后，择日开庭审理。

协商一致的宅基地问题遭变卦，两家老人起纠纷

65岁的邓祖滔是邵阳市新邵县塘口村的一名村医，家里开了一个小诊所。2009年家里房子拆迁后，考虑到自己上了年纪，邓祖滔关了诊所，另开了一家麻将馆和一间杂货店维持生计。

邻居邓祖兴61岁，是6岁男童邓皓煊的爷爷，做了一辈子的人民教师。虽然说邓祖滔和邓祖兴的辈分关系才刚出五服，但由于邓祖兴的工作调动，两家人平时来往甚少。

引起这次纠纷的是两家人屋边的一块宅基地。这块约为120平方米的空地上满是杂草，两侧被砖石和水泥围了起来。据林萍的代理律师表示，这块地属于国有，并非个人财产。

3月28日，邓祖兴和邓祖滔在村委会协商宅基地划分一事。塘口村村支书邓桂成告诉每日人物，双方当时达成一致，均同意将邓祖滔屋后的那块空地划分给邓祖兴家，“作为两年前修路占了他们家120平（米）地的补偿”。

位于邓祖滔屋后的宅基地（图源自受访者）

3月29日16时，邓祖兴和妻子用电锤在宅基地处划分割线。当时正在家中打麻将的邓祖滔听到动静，前去阻止。

“（邓祖滔）一来就说要把我置于死地。”邓祖兴向每日人物回忆事发情景。邓祖滔当时带着一把榔头和一瓶不明液体，称妻子还不同意宅基地划分一事，现在邓祖兴家不能私自划线。

在双方争执中，邓祖滔用榔头打了邓祖兴妻子数锤。随后，邓祖兴妻子到邓祖滔家的杂货店里闹事，用石头砸坏了杂货店内的玻璃门并摔了店内的三张塑料椅子。邓祖兴见状，立即打电话给了在检察院工作的儿子邓朝阳，希望儿子尽快回来解决此事。

电话里，邓朝阳得知母亲被邻居打了，让父亲赶快报警。16时24分，邓祖兴在与儿子通话结束后，报警并打电话通知村支书邓桂成。邓桂成到场协调，提议让两家人到村委会进行协商，遭到邓祖滔的拒绝。

邓皓煊家人认为，正是邻居对这块地的贪心酿成了此后的大祸。对此，邓祖滔的女儿邓赛群解释，父亲并不是想要争地，只是和母亲商量后有些顾虑，“这块地在我们家的侧面，如果他们随便砌一堵围墙，会影响到我们家的通行”。

邓赛群还称，在和母亲商量后，父亲曾在28日晚间打电话向村支书提出该问题，希望进行二次协商，遭到了村支书的拒绝。“村支书习惯了村里的事都是他说了算，也不想我妈妈一个女人来掺和这件事。”邓赛群向每日人物转述母亲对此的猜测。

儿子前来调解，孙子下车遭砍杀

17时50分，邓朝阳驱车赶回了家，车上还有他姐姐和他刚刚从幼儿园接回来的儿子邓皓煊。

和邓朝阳同时赶到现场的，还有邓祖滔的妻子黄春华。

争执发生后，有村民去通知了在地里干活的黄春华。邓赛群称，当时母亲黄春华正在修剪自家种的绿化树，听到闹事的消息后，母亲就把修剪用的裁刀和自己的外套放在簸箕里，赶回了家。

据邓赛群提供的监控截图显示，邓朝阳下车后和邓祖滔发生肢体冲突，邓朝阳举起塑料椅子朝对方砸去。邓祖滔顺手拿起了簸箕里的刀，突然向身边的邓皓煊砍去。第一刀正中头部，邓皓煊反应过来，往前跑了几步，邓祖滔又追了上去。虽然邓皓煊的姑姑和奶奶急忙上前护住孩子，但邓皓煊还是受到了致命的第二刀。

林萍告诉每日人物，“医生说第一刀砍到了头部的大动脉，第二刀是致命伤，让孩子的颅骨像砍西瓜一样裂开了。”

对于儿子出现在事发现场一事，林萍非常懊恼，“他就不应该下车，为什么周围大人没有注意到他走下车了”。

邓祖兴表示，当时大家都在关注儿子邓朝阳和邓祖滔的肢体冲突，忽略了一旁自己下车的邓皓煊。邓祖兴还解释，由于邓皓煊曾多次去邓祖滔家杂货店买零食，所以下车后就径直走到了邓祖滔的身边，这才给了邓祖滔杀害他的机会。

孩子被砍伤后，邓朝阳立刻送其去了新邵县医院。林萍称，当时邓皓煊还是自己走上车的，父亲邓朝阳扶着他的头部，“到了车上不到一分钟，孩子就喊冷，很快休克了过去”。

当警方来到案发现场时，邓祖滔已被邓祖兴和其亲戚控制住了，随后他被警方当场带走。

对于警方“不合理的出警速度”，林萍十分不满，她认为是黄春华向警方谎称事情已经解决，延迟了警方的出警。对此，何赛群否认，母亲黄春华在没有赶到现场时就已报警。

凶手女儿称其父失控理由：压抑太久受到刺激

在ICU治疗了5天后，院方所说的“0.01生还率”的奇迹还是未能发生，六岁的邓皓煊停止了呼吸。

据林萍回忆，在儿子抢救期间，邓祖滔家人未露面，仅通过村民转交了部分医疗费，约为四五万元。

邓赛群解释，当时不出面是考虑到对方家人还在悲痛中，情绪难免会激动，无法进行有效沟通。

4月4日，林萍收拾完儿子的遗物后，开始搜集证据，联系律师。她向每日人物透露，邓祖滔曾多次因为宅基地和周围邻居发生肢体冲突。2018年5月，邓祖滔因为分地的问题，用砖头击打邻居黄某头部，黄某伤情被鉴定为轻微伤。

对此，邓赛群认为，父亲多次动手的背后，都是同样的原因。

在邓赛群眼中，父亲邓祖滔是一个“被压抑太久的老实人”。邓赛群告诉每日人物，父亲之所以选择动手，一是因为压抑太久后受到刺激，二是因为之前也曾被别的村民打过。

邓赛群称，之前家里房子拆迁，父亲还没等拆迁补偿落实，就签了拆迁协议。然而拆迁4年后，父亲才拿到共计13万元的补偿，“在等待的几年里他是很压抑的”。

“如果邓朝阳不拿椅子砸他，不叫这么多社会上的朋友来，我父亲是不会失控的”，邓赛群认为父亲拿刀砍人是被对方所激怒，且受到了对方人多势众的压力。

林萍的代理律师告诉每日人物，通过对案卷和监控视频的查看，目前无法判断出邓朝阳先于邓祖滔动手，“两人动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事发时监控截图。（图源自受访者）

对“叫来很多社会朋友”一事，林萍的说法是，邓朝阳在开车回家前，考虑到从工作单位到塘口村的车程需要1小时，才电话通知了两个离塘口村比较近的高中同学先去他家看看情况。因此，当时除了几个亲戚，只有两个邓朝阳的朋友在场，绝不是邓赛群口中“人多势众”的场景。

除此，邓赛群向每日人物回忆，在2013年刚建好新房时，因为一些生活琐事，父亲被村里的一对兄弟打了，这让父亲一度觉得抬不起头，“农村里大家都认为你打了我一下，我也可以打你”。

邓赛群常年在广州工作，当听到父亲杀人的时候，她非常震惊。她想起了家族里有一位爷爷辈的老人曾经冲动杀女，事后记忆全无。另外，她的表弟曾在事发后见过邓祖滔，称邓祖滔表现十分木讷，意识模糊，“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邓赛群怀疑父亲有精神疾病，想进行医学鉴定，这一请求被警方和检方拒绝。

邓皓煊家属告诉每日人物，警方在与邓祖滔的问话中发现“他的逻辑和表达能力很强”，与此同时，警方也向邓祖滔的妻子和同监室的狱友进行采证，并未发现邓祖滔有精神异常的现象，因此驳回了邓赛群的鉴定请求。

对于“疑似有精神疾病”这一说法，林萍无法接受，她认为邓祖滔是一个乡村医生，之前也没有精神疾病前科，这种假设很不合理。

而在8月初，被告人邓祖滔家属再次申请精神鉴定并获得了法院的批准。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机”让林萍无法理解。而邓赛群表示，对方在之前公安侦查阶段得到了包庇和袒护，现在自己提供了新的证据，“法院如果再拒绝（精神鉴定请求）那就是徇私枉法了。”

目前，案件将于鉴定结果出具后，择日审理。

在儿子去世后，林萍每天为儿子诵经，去周边寺庙做义工，“想保佑孩子也想给自己找个寄托”。

对于这起一拖再拖的案子，林萍有些愤怒，“我什么赔偿也不要，最后的底线就是凶手被判死刑”。她认为被告方家属一再拖延，现在还想拿“精神病”当作被告人的免死金牌。

林萍的代理律师称，考虑到受害者是无辜的幼童，且邓祖滔在口供中对“砍杀”一事表示全无记忆、“态度恶劣”，受害者家属请求死刑判决是一种合理的诉求。

邓赛群称，家人对于这起案件并没有“理想的预期结果”，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