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年轻一代:我是一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

摘要:当大量阐述着“你不行”的主观判断,向年轻一代的女孩们蜂拥而来,有人接纳了上述规训,并逐渐内化,

摘要:当大量阐述着“你不行”的主观判断,向年轻一代的女孩们蜂拥而来,有人接纳了上述规训,并逐渐内化,愈发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感到强烈的不满意;但也有人,开始对这种代代相传的批评提出自己的质疑。

本文插画来源:dribbble.com/kit8

第一次见到枝子,是在一个讨论性别歧视的活动中。

她扎着长长的马尾,戴着厚厚的眼镜,脸上还残留着几颗青春痘,看起来年龄很小,但精神抖擞,整个人就像是一棵朝气蓬勃的树苗,充满了积极向上的生命力。在接下来的分享中,枝子介绍了自己来自一个普通的四线城市,现在高一,一直在关注性与性别议题。

听到的瞬间,我突然对这个女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因为我同样也来自一个四线城市,那里保守且闭塞,因为性别而遭遇不公的事情多如牛毛。但人们只会感慨,却从未注意由此引起的问题,也不会反思去如何解决。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我,自然而然也从未正视过性别带给我的爱与痛。直到上了大学,有机会接触到性别理论后,我才开始觉醒。

那么枝子呢?作为高中生的她,面对学校繁重的课业压力,她从哪里了解到这方面的内容呢?而且作为更年轻一代的零零后,在牢不可破的主流文化规训中,在异军突起的多元理念冲击下,她如何看待性别平等呢?

活动结束后,带着这些疑问,我主动联系上了枝子,随着彼此交流的话题越来越深入,枝子与我分享了她的迷茫、期待和思考,我们也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慢慢变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在枝子的身上,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也看到了年轻一代无限的可能,以下是她的自述。

她们只是想要平等

2014年的时候,我正在上初二,第一次看到了艾玛(Emma Watson)在联合国演讲的视频。当时的我是《哈利·波特》的一个忠实粉丝,也因此喜欢上了艾玛,所以在后来搜索她的信息时,看到了那次的演讲。

“HeForShe 的运动,其实是为了争取两性的自由。我希望男人可以一起扛起这个担子(take up this mantle),让他们的女儿、姐妹以及母亲能够免于性别歧视,同时他们的儿子也能够展现脆弱,无论哪个性别都能找回他不被社会允许展现的部分,并且成为更真诚以及更完整的自己。”

“HeForShe”(“他为她”)是由联合国妇女署发起的致力于女性发展、维护女性权益的团结运动,由演员Emma Watson于2014年9月20日在联合国的演讲发起。旨在号召所有人——包括男性们,鼓励他们反抗遭到的性别上的不公平对待,参与行动,进行改变。

在此以前,我对女权主义者的印象都是“凶猛”和“强势”,尤其是听到“权”这个字,但其实自己并不能完全理解她们的诉求是什么。

但是,听完艾玛分享的内容,里面谈到了性别刻板印象对男性的伤害,比如因害怕失去男性气质而不敢透露任何脆弱的情绪,以及无法满足社会定义的“男性成功”,最后呼吁男性都成为女权主义者——我突然有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感觉,意识到原来自己从前嘲笑男生“娘娘腔”是不好的行为,原来这些讲着争取权利的个体只是想要平等而已。

艾玛的演讲让我对性别意识有了最开始的启蒙,但我对具体案例的理解仍然很薄弱,直到后来的春节联欢晚会,才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那是二零一五年的春晚,整场表演中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性别歧视,最典型的就是瞿颖和贾玲演的小品《女神与女汉子》,不仅反复强调对女性外表的苛刻要求,而且采用一种非常高高在上的姿态讽刺大龄的单身女性。

晚会结束后,我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很多的批评与质疑,了解到了“身体羞辱((Body Shaming)”这个概念,才意识到社会文化对女性外表、身体存着着诸多要求,以及一部分女性在这种可怕的凝视下,逐渐将这些标准内化,甚至产生了自卑的情绪。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网络的舆论环境还是比较开放和多元的,我因此学到了很多性别相关的基础又有用的知识,这也对我的一部分价值观进行了重塑和改变。

为了了解更多的信息,我随后也发起了一个关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一名女权主义者”的问题,希望得到更多同好的解答。但令我意外的是,居然有很多人回复我,有一百多个答案,我就认真地全部看了一遍。

有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成长的女生,从小就被区别对待,直到忍无可忍地反抗;也有在升学、就业中由于性别歧视被筛选的女生,即使心里怀着强烈的不忿与不甘,但也只能独自忍受;甚至还有被熟人性侵的女生,因为家人觉得羞耻所以最后不了了之,加害者最后只得到了一个轻微的警告。

在这些不断觉醒的女性之外,也有少数男性讲述着他们的感受。当他看到家族的长辈不允许女性上桌吃饭,他会坚决地与她们一起站着吃;当他听到自己的妹妹不断被“女性学不好理科”的评价打击自信心时,他会在假期的时间给妹妹做辅导,避免妹妹因其他人的性别偏见就否定了未来的各种可能性。

浏览这些故事的时候,刚开始我是惊讶的,因为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情。但后来自己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就会突然地想起那些回答,原来那些贯穿日常中的偏见与歧视,无所不在,也无处可逃。

“家务都不会,怎么找丈夫”

随着对性别议题的了解程度加深,我也开始观察自己的日常生活,比如反思与家人的对话。虽然我们家不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父母也没有因为性别出现明显的性别分工,表面看上去二人还挺平等,但其实他们的观念,还是偏向保守、顽固的类型。

这种在家庭中隐藏的性别歧视,不仅仅只是父母会认同,更贯穿于几代人的思想与行为中。很小的时候,我姥姥就会教育我和妹妹学习做家务,但理由并不是锻炼和提高我们的自理能力,反而是:“你们以后出嫁了,如果连家务都不会,怎么找得到丈夫呢?”

那时候我因为年龄小,听到这种话还没有知觉,但是现在想起来,就会觉得特别可笑。不过,姥姥在那个年代没有读很多书,毕竟没有文化,意识上的落后也能理解。但即使是当年已经读了大学、受过高等教育,我的爷爷、奶奶仍然坚信着很多性别偏见,比如女孩一定不能嫁给外国人。

毫无疑问的是,上述的理念也在代代相传中,渗透到我妈妈这里。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家族中的一个姑姑,从小到大都是非常优秀的女孩,妈妈会经常提起她,让我以她作为学习榜样。但随着后来姑姑结婚,家中经常发生矛盾,有很多负面事情发生,妈妈突然一改常态,跟我感慨地说:“你看你姑姑这么优秀,最后还是嫁不到一个好人。”

对于长辈们来说,女性的价值是植根在婚姻和丈夫身上,只有后两者才能决定她的生活状态。听这种话语越多,我就愈发地觉得自己跟他们的理念相悖,只能习惯地当耳边风,实在忍受不了也会反驳。但在这种长达十几年的压抑环境中成长,我能明显感觉性别刻板印象已经在脑海里深深扎根了。

因为从小到大,我的理科成绩都不是很好,数学课上有时候会听不懂老师的讲课逻辑。但当我每次跟家人讲自己的学习焦虑时,他们的反应就是一种“妥协式安慰”——“女孩子学不好理化生很正常”、“你不要熬夜做题勉强自己,把文科学好就行”、“算了,理科还是对你来说太难了”。

当然,我承认自己学不好理科的原因是个人能力不足,但他们那种敷衍的态度也是在学习路上的一个很大的阻碍。因为如果他们能够多一些鼓励和支持,我对理科科目的学习心态也不会一直处在崩溃中。直到现在,我还会对数字的大量计算存在着一种畏惧感。

我也尝试过家人沟通,他们即使知道我说得很有道理,但却依然不在意。毕竟他们已经对各种各样的性别刻板印象习以为常,认为这只是由无数琐碎小事构成的生活一部分,因此也不想改变。

校园内的荡妇羞辱

原生家庭的厌女说教还可以当成耳边风,被我无视和忽略;但在校园内发生的“荡妇羞辱”,则是在生活中第二个让我烦恼的厌女现象。

小学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讲身边人的坏话,讲得多,传得也快。尤其是青春期发育的阶段,同学们注意力都会放在身体与性上,比如男生嘲讽一些发育快的女同学,给她们起着有羞辱含义的外号;或者有人听到流言蜚语,会突然议论个体有没有发生性关系这种话题,讲完还会在平时相处中排斥、孤立被认为“肮脏”的同学。

在那种有点畸形的环境中,我既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一方面我也曾经津津有味地说过一些女孩子的打扮过分骚气,或者骂那些谈恋爱却不认真读书的女生;另一方面,我又因为穿着打扮,被一个与我有矛盾的女生语言攻击,一直持续到初一。

现在想起来,我会觉得之前霸凌别人的举动很过分,也会因为后续承受语言暴力感到委屈。但本质上,我们都是缺乏性别平等教育的一代人,因此无论对性别还是自己的身体,都因无知犯过不少错,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弥补当时遗留下来的心理阴影。

除了同学之间的嬉笑辱骂,老师也会在课堂上直接讲述性别偏见的话语。当时我在文科班,教导我们的大部分也都是女老师,有一次上着课,突然听到老师跟我们抱怨“女性在社会各个行业上都不如男性,还是男性更有魄力和钻研的精神”,听完我都震惊了,因为她还是我平时特别尊敬的一个老师。

接收的厌女信息越多,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大家都是麻木的一代人——因为文科班中所有的苦力活,大家都会理所应当地要求男生完成,毕竟女生太“柔弱”了。所有人都在被灌输着性别刻板印象中长大,也就很难觉醒。

但我是不信服这种“壁垒”的存在,所以我会拼命地打破它。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会给比较熟悉的朋友或同学科普性别平等的观念,比如快到女生节的时候,我会跟他们分享消费主义对女性的伤害,批判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内容,给他们提供一种思考的方式。

遗憾的是,很多人都会觉得这种事情太宏大了,认为社会议题与自己无关。即使我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但他们会在对话的过程变得越来越抗拒,表情也随之愈发丧气。我曾经也怀疑自己是否太聒噪,说得太多了惹人烦。但后来慢慢地发现,大多数人确实在这种充满性别偏见的社会环境中,已经主动地选择了顺应与服从。

理想主义、悲观主义、行动主义

现在的我,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悲观主义的女权主义者,一方面深深认同女权主义的观念,尤其是看到、听到一些坚持做行动的个体,我就会有被鼓励的感觉;看到网上的一些信息,我也明显感觉到女性觉醒的速度在变得越来越快,因此也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些改变目前舆论环境的事情。

但另一方面,我的知识、勇气和行动力都不够,目前仍然处在学习相关理论知识的阶段中,离自己发起一个讨论议题的活动还有很长的距离,对未来也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与担忧。

我仍然记得刚开始只是从社交平台上看到零零星星的女权主义的观点,自己带着大量的疑问;后来开始有意识地阅读一些书籍,开始认真地考虑理论与实际生活的交汇;再到参加相关活动,见到真正的女权主义者,认识到一直密切关注女性权益并从事相关工作的行动者们——我逐渐意识到,原来我不是孤岛,是真的有很多跟我一样在努力的个体。她们不仅影响了我,也在影响更多的人。

未来,我会努力地跟周围的人分享自己的性别理念。不过,我是一个性格偏向悲观的人,也知道现在做性别平等的倡导工作很辛苦,所以应该会尽力而为。毕竟,如果能让多一个人通过我了解女权主义的相关信息,我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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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生开始,她们就被各种各样评价环绕着:长相平庸缺乏辨识度、做事细心但不够机智、身高太高或者太瘦、体重过重或者过轻。无论是外貌形象,还是个体能力,她们总是被认为达不到理想的高度。她们是女孩,却也是在父权文化中被大众认为的瑕疵品。 当大量阐述着“你不行”的主观判断,向年轻一代的女孩们蜂拥而来,有人接纳了上述规训,并逐渐内化,愈发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感到强烈的不满意;但也有人,开始对这种代代相传的批评提出自己的质疑,并随着环境的变化,不断反思与反驳这些“瑕疵怨言”——是我不行,还是这个社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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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钘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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