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武回忆平型关战斗:日军不投降,我们没抓到一个活的

打响115师平型关战斗第一枪的,是远在灵丘以东的独立团1营。

24日晚,独立团1营进入腰站。腰站位于涞源以西大约二十公里处,是涞(源)灵(丘)公路上一个小村,在山谷之中,四面是光秃秃的高山。从腰站沿公路东去就是驿马岭,翻过驿马岭,就是河北地境。驿马岭山上有一隘口,涞灵公路即从该隘口穿过。日军要从涞源向平型关进发和增援,驿马岭上的隘口是必经之地。

25日拂晓,雨后大雾弥漫,阵阵山雾随风飘散,越来越浓,几米外就看不见人。1营刚要出发,就接到侦察报告,日军已经占领了驿马岭山上的隘口,其中一部正向腰站方向搜索前进。

难道日军获知了115师的伏击计划,提前行动了?

不是的。

事后分析,很可能是24日,独立团打的一个小战斗引起了涞源日军的警觉。

情况是这样的。1937年9月24日10时,独立团先头连在白羊堡附近与一支日军小队遭遇。先头连立即展开,击毙2名日军,其余日军退去。

25日拂晓,日军抢先占领驿马岭隘口,并向灵丘方向搜索,很可能就是被24日这两次战斗给惊动了。

侦察报告说,今天凌晨,涞源日军1个联队,正向灵丘方向移动,其先头部队已占领驿马岭隘口,一部向腰站方向搜索前进。杨成武和1营的干部(1营长曾保堂、教导员张文松、副营长袁升平)心里不免一沉:原来只知道蔚县、广灵方向有敌一个联队(第42联队),没想到涞源方向又来了1个联队。我们独立团要同时对付日军2个联队,敌人兵力是我军的数倍!鬼子还抢先占领了驿马岭隘口的有利地形!怎么办?这时候才看出,独立团没有连夜占领驿马岭隘口,显然是个失着。

腰站战斗纪念碑

1938年6月,杨成武在《抗战一年来战斗与工作总结》中写道:“腰站战斗,由于是初次和日军作战,又没有进行很好的侦察,对日军的编制、火力、性质、战术动作都不清楚,只知道大概,加上对地形侦察得不够,以致在战斗中使我们处于异常困难之中,造成极大的伤亡。”

但是当时杨成武没有任何犹豫:坚决阻击,就是跟鬼子拼了,也不能让他们冲过去!

曾保堂立即下令:1连在公路两侧展开,伏击从山上下来的日军,得手后跟踪追击,相机攻占驿马岭隘口;2连从右翼袭取隘口,3连迂回攻占南面比隘口更高的山峰!

涞源之敌是哪一部分,真的有1个联队之多吗?要知道,三浦敏江率领正面攻击平型关的日军也才一个联队(3个步兵大队、1个野炮大队、2个其它中队),就已经攻得国军几个师伤亡惨重,难以招架了。115师独立团满打满算1700余人,何况当时只有1营在腰站,能挡得住一个3000人以上日军联队吗?

这个问题不能含糊,特别是后来独立团还把这支日军打得落荒而逃,就更有必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否则难免有人会说,你又在给八路军脸上贴金了!

你还别说,看资料看到这一段时,你自己也不免有点儿含糊,八路军1个团打鬼子1个联队,还把鬼子打得落荒而逃?是不是侦察员没搞清楚?

侦察员确实是搞错了,涞源之敌不是1个联队。

是1个旅团!

驻涞源的日军是第5师团第9旅团,也就是由第41联队全部和第11联队第2、3步兵大队(第1大队在平型关三浦支队),共5个步兵大队配属炮兵、工兵等特种兵一部组成的国崎支队,全部兵力应在6000人以上。

杨成武怎么在这儿遇上了日军第5师团第9旅团?

这就要从头说起了。

实际上,日军华北方面军当初给第5师团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向西攻占山西腹地,而是向河北蔚县、涞源行动,对平汉线国军主力实施包抄截断,并掩护日军第1军进攻平汉线的侧翼安全。

1937年8月下旬,日军第1军的第20、第6、第14师团在北平地区集结后向南推进,先后占领了良乡、黄村以南的庞各庄、榆垡地区。9月初,日军华北方面军制定了《会战指导方略》。其主要内容为:

(一) 以消灭保定至沧州一线附近的中国军队为目的。为此,将会战的重点放在河北省中部的平汉铁路沿线,决战的时间为10月上旬。

(二) 第1军在第14师团到达后,迅速从东南方向攻击近处中国军队的主力,并予以歼灭。

(三) 在第1军歼灭中国军队先头兵团时,华北方面军的主力应尽速进入易州(今易县)、定兴、白沟河镇(今白沟)、霸县、马厂附近一线,准备尔后向保定、沧州攻击。

(四) 第1军要以急袭的方式突破中国军队阵地,并以一部绕到中国军队阵地后方的交通要点,截断其退路;第1军主力在东面压制中国军队,并与第2军会合,在正定至沧州一线以北地区围歼中国军队主力。

(五) 第2军在第16师团到达后进入马厂附近,准备攻击保定附近的中国军队。

给第5师团的任务是:

(六) 第5师团主力应从山西方面迅速到达河北蔚县及涞源附近,切断望都以南的平汉铁路线,同时开辟通向平汉路方面的补给线。

这等于要板垣做“偏师”,当然不合板垣的胃口。于是,板垣在执行过程中就不断地走样。

9月9日,第5师团第9旅团和第21旅团进抵花稍营与西合营一线。板垣令第9旅团攻击广灵附近的中国守军阵地。

9月11日,第9旅团第41联队进占涞源以北的伊家堡和同沟。至此,日军第5师团已完成了方面军所赋予的“迅速进入蔚县附近”的任务。

9月14日,第21旅团占领广灵后,分别向浑源和灵丘追击国军。

9月16日,第21旅团占领浑源。

9月18日,方面军司令部命令处于平汉线主攻方面右翼的第5师团留精锐部队一部于山西省北部,主力迅速经涞源进入保定方面作战。而板垣则令第9旅团占领涞源,自己则亲率第42联队主力留在蔚县指挥第21旅团分两路进攻平型关,还向华北方面军报告:因发现中国军队在平型关内长城线布防,决定以一部兵力进攻平型关、大营镇附近,以保障师团主力向保定顺利转移。所以,至此之后,第9旅团国崎支队就脱离了第5师团作战序列,板垣也不再是第1军侧翼的“偏师”,而是扮演了攻取山西主力的角色。

也正因为如此,9月25日,独立团在腰站时面对的就是涞源日军第9旅团主力。

面对强敌,杨成武告诉1营干部:我们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敌人并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兵力,所以我们必须猛打猛冲,毫不犹豫,使敌人对我们的兵力产生错误判断,才能把鬼子打退。

7时许,几十名鬼子沿公路从山上下来,接近了1连的阵地。100米、50米、30米。 曾保堂举起驳壳枪——“啪!”

这就是115师平型关战斗的第一枪。

瞬时,机枪、步枪、手榴弹响成一片。眼见几十个鬼子栽倒下去,但是大群敌人并不后撤,而是呼啦一下散开,藏到隐蔽物后面射击。已经倒下的敌人,居然也带伤爬起身,拖着枪往土沟里爬,继续射击。

这时,阵地忽然站起一个满身是泥的人,挥动驳壳枪,领头向日军冲去。杨成武细一看,原来是“醴陵拐子”张德仁。张德仁是1连长,湖南醴陵人,个子不高,但很机灵。他不但不拐,还有一双快腿,爬山涉水总走在别人前头。他活泼,好动,爱和同志们开玩笑。别人常常对付不了他那股“刁”劲,所以戏称他“醴陵拐子”。这时他的帽子不见了,大步如飞地朝敌人冲着。半道上,他把驳壳枪往腰上一插,一弓身,拾起敌尸旁的一支三八大盖枪,打开枪刺,又前进了。不一会,他领着战士们喊着“杀一”,中进敌群,与敌人展开了肉博。一刹时,猛烈的刺刀碰击声隔很远都能听见。

八班副班长叶富轩带领他的战斗小组紧跟在连长身后,冲进敌阵。一营一连是一个老红军连队。红一、二、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会师时,叶富轩是副排长。红军改编为八路军,缩小编制,他从副排长降为副班长。“冲啊!”叶富轩跟着张德仁,边打手榴弹,边向前冲去,很快冲入敌群,展开了肉搏战。几十年后,叶富轩对别人说,我们的电影总是把日本鬼子拼刺刀描绘的不得了。其实,在缺少弹药又崇尚武术的中国,八路军战士拼刺刀,舞大刀片的功夫更胜日本人一筹。

叶富轩看见张德仁插起驳克枪,从地上捡起一支三八大盖儿,冲着一个日本兵猛刺过去,这个日本兵一愣神,被串了个透心凉。叶富轩跑过去,摘下他的子弹盒挂在身上,一转身,看见一个日本兵向他扑了过来,这孙子傲蛮的横过枪退出子弹,还给叶富轩看他的弹仓——空的,大概这孙子用这种气势吓退了许多国民党士兵。可叶富轩不吃这一套,不等鬼子顺过枪来,叶富轩一声“去你妈的”,一个突刺连着扣动扳机,刺刀还没到,子弹先到,正打在鬼子的左胸上,一枪毙命。

日军在中国从未见过这么勇猛善战的军队,被冲乱了队形,纷纷后退。张德仁带着1连紧追逃敌冲上隘口。冲到半山腰时,隘口两翼突然喷出七八条机枪火舌,张德仁身子晃了几晃,便和前面的两个日本兵一同摔倒了。他身后的战士也纷纷中弹,顺着山坡滚了下来。

不过,这一战并不是杨成武部战斗的结束。他们竟然对兵力优势的日军主动发起了进攻。

独立团攻占驿马岭之后,日军逃回涞源。杨成武留少量部队继续守卫驿马岭险口外,率团主力进至涞源南插箭岭一带,并以第2营继续东进,与“紫荆关方面之朱师亦与八路军取得连系”,将日军第5师团第9旅团包围在涞源县城内。

日军第9旅团数千人,被杨成武独立团1千多人围在涞源县城内,虽有华北方面军“迅速经涞源进入保定方面作战”的命令而不敢动弹。直到3天后的9月28日,第9旅团才从涞源出来,10月8日加入石家庄方向的战斗。

115师独立团攻到涞源城外

坂垣师团第9旅团不是“豆腐渣军”,所以独立团驿马岭战斗打得异常艰苦。

前面说到,9月25日拂晓,115师独立团击退抢先占领驿马岭并向腰站前进的日军,并跟踪追击接近驿马岭隘口时,日军阵地上机枪齐射,冲在前面的1连长张德仁中弹牺牲,部队进攻受阻。这时,杨成武接到林彪的电报:“敌三千来人遭我伏击,战斗进展顺利。你部须坚决阻击敌援,直至师主力战斗胜利”。

杨成武立刻命令司号员吹号。让2连从右翼突击隘口。2连1排的“麻排长”率领全排战士,攀上连山羊也难以立足的峭壁悬崖,悄悄爬到隘口旁的一块巨石后面,探身一望,嗬,敌人指挥部!山洼里密密麻麻支满了帐篷,还停着几辆摩托车。几百个日本兵正在隘口后面一边吃干粮一边喝水,准备出击。怎么办?敌众我寡,在这里打,顶不了几分钟自己的人就会打光。干脆,冲进敌群,来个乱中血战,再设法脱身。这样虽然危险,但可以歼灭更多的敌人。“麻排长”决心下定,便将手一挥,全排战士都拔出了手榴弹。随着“麻排长”一声令下,大家一声不吭地跳进隘口,扑入敌群。没等敌人反应过来,几十枚手榴弹就落到他们头上了。1排打光了手榴弹,紧接着又和敌人拼刺、肉搏。隘口的敌人遭此突然袭击,死亡惨重不说,一时间,简直乱了套。

但“麻排长”他们终因人数太少,寡不敌众,最后还是陷入了敌人的疯狂射击中。麻排长腹部、腿部多处中弹,仍然死战不退。他不退,战士也不退,拼力和敌人厮杀。结果,2连1排大部分战士都战死在隘口上,只有几个战士带着伤撤了回来。3连连长宋玉琳随即组织2、3排继续迂回冲击敌军,但由于日军火力较猛,十几次冲击均未成功,且遭到较大伤亡,最后将部队撤下与日军形成对峙。1营的连续勇猛突击,虽然没拿下隘口,却大大杀伤了敌人,使敌人变得心惊胆战,不大敢向我军正面阵地冲击了。

就在1营主力正面进攻、侧翼迂回之时,1营副营长袁升平和教导员张文松率领一部分部队,占领了南面比隘口更高的山头。那山头上还完整地保留着阎锡山独立第3旅半月前挖掘的堑壕,正好就用上了。袁升平跳进堑壕,举起望远镜观察敌情。张文松跟进来说:“让我看看。”

“注意隐蔽。”

“没事儿。”张文松举起望远镜一看,不由地低声惊叫:“嗬,最近的敌人不到五十米,好打!”

就在这时,从小树林飞来一颗子弹,正打中张文松的胸膛,他“嗯”了一声,仰面倒在袁升平怀里,当场牺牲(1营教导员张文松是115师在平型关战斗中牺牲的最高级别的指挥员)。袁升平端起机枪就朝小树林后面敌人猛扫。

鬼子遭到三面袭击,搞不清楚八路军有多少部队,只好组织三面防御,与独立团1营形成对峙的局面。但是,日军并没有放弃歼灭面前这股八路,向平型关增援的企图。惯于侧翼迂回偷袭的日军一面与1营对峙,一面悄悄地派出部分兵力,沿着山沟向腰站实施迂回,企图给面前这股八路军来一个前后夹击。这一招,日军对国军几乎是屡战屡用,屡用屡灵。

这股日军悄悄地顺着山谷向腰站运动,眼看着就要绕到独立团的侧后了,没想到迎面机枪就扫了过来。原来,这时位于三山的独立团2营,听到驿马岭这边枪声激烈,知道涞源日军出动了,主动以营主力前来支援,正好发现这股企图侧翼迂回偷袭的日军,于是抢先占领两侧高地,进行阻击。

双方对峙到下午4时,林彪给杨成武发来电报:“歼灭日军板垣师团第21旅团1000多人。你团已胜利完成打援任务。”独立团得讯,干部战士欣喜若狂。这时候,杨成武手里还有3营等5个连的预备队没有用上去呢!

杨成武立即命令,以1个连插到隘口东面,从敌人后路打上去,其他连队从正面发起进攻。由于独立团的这支预备队一直在养精蓄锐,而隘口上的日军已成疲惫之师,加上鬼子摸不清面对的是什么部队,打仗如此勇猛,也摸不清面对的部队有多少人,竟敢在重大伤亡之下一次又一次冲杀。他们只知道平型关方向的枪炮声稀落下来,说明被包围的日军快完蛋了,于是,更怕自己也陷入绝境。日军背后枪声一响,山上便人影窜动,乱了阵脚。杨成武趁势下令“吹冲锋号,发起攻击!”四面山头上,八路军齐吹冲锋号,战士们呐喊着扑向敌人的阵地。杨成武从望远镜中清楚看到,鬼子把喝空了的水壶、雨布、饭盒全扔掉了,残敌向右面聚集,集中火力冲上隘口,夺路逃向涞源城。大路上、山野里、草棵中遗弃着各种姿态的敌尸300多具,机枪、步枪、手榴弹、折断的刺刀、击穿的钢盔满山遍野到处都是。独立团乘胜追击50多里,一直追杀到涞源城下。

(八路军进入涞源县城)

腰站阻击战斗结束了,这是场胜仗,也是场恶仗。1营1连和3连减员过半,有的班排全部阵亡。好些伤员战斗结束后才昏倒在地,烈士的遗体上不少是身中数弹。叶富轩所在的1营1连3排8班,战前14人,打到涞源城下时,只剩3人还都带着伤。

后来杨成武回忆说:“日军非常顽强,我们没有抓到一个活的,仅俘虏了一些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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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新华社瞭望智库特约军事观察员,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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