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厂工人到艺术家,与铁艺结下不解情缘的陈连君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经济观察网 记者 刘可 陈连君的办公桌上摆着他的最新铁艺作品——《一带一路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经济观察网 记者 刘可 陈连君的办公桌上摆着他的最新铁艺作品——《一带一路》。

《一带一路》相较起陈连君的其他作品来说个头很小,但却是为数不多的立体摆件。全件都是用铁打造而成,一根斑驳的树干上长出一面像是迎风招展的旗帜般的树叶,树叶如同标本制品叶脉丝丝分明,像是蜿蜒流淌在山峦间的河水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迹。叶片上的铁片有的比人的小拇指甲盖还要小,把上百个小贴片衔接成立体作品的难度可想而知,更可贵的是尽管链接处如此之小整幅作品却无一个可见的焊点,铁片像是在陈连君的手中获得了生命,然后自然而然地生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一带一路》?”这位曾是青岛铸造机械厂的骨干工人带着些许得意向记者介绍他的创作理念,“这根树干象征着中国,树叶是这‘一带一路’沿线的其他的国家,树干先为树叶提供营养,树叶又通过光合作用而反哺树干,正是如同现在中国与各国共建‘一带一路’的畅想。飘扬的树叶也像是船帆也是隐喻‘海上丝绸之路’。”

这位工人出身的艺术家拒绝将用铁制作的护栏、门、床等物品的工艺称为铁艺,“那只是铁制品,艺术就是要将自己的想法置于作品之中。” 陈连君说道。

他的20岁

拖着大音响,身穿喇叭裤,在青岛的海水浴场“开个人演唱会”是陈连君的20岁。

1981年的青岛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但因位置独特性与历史原因也有着中西并存、风格独特的“海派文化”。陈连君那时正就读于青岛机械学校学习焊工与焊接专业,课余时间就是在和哥们一起玩摇滚,或者是去青岛这座得天独厚烙有欧洲风格城市建筑处采风写生。

现已改制的青岛铸造机械厂曾是全国最大的生产金属材料表面清理设备的厂商之一,在当时全国10个清理设备型号中青岛铸造机械厂负责生产其中的7个型号,能进入青岛铸造机械厂工作是一份人人称羡的事情。陈连君在进入青岛铸造机械厂工作后,迅速成为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凡事遇到人别人无法解决的焊接问题,领导就会让陈连君去试试。

角焊、仰焊、平焊、立焊各个都是学问,都是功夫。“我们当时如果听说哪个师傅焊得好,一下班就去那位师傅那儿递烟,给他打饭甚至打洗脚水,就为了听师傅讲讲活儿是怎么干的。”陈连君回忆道。

焊接头后连着好几十米的铜线,平焊的时候还好,仰焊、立焊时根本无法用单手稳住焊头,陈连君和他的工友们平时就把砖头绑在手上,锻炼臂力。仰焊是最辛苦的活,铜线的重量全压在工人身上,融化的焊条铁水时不时会飞溅到身上,一烫一个疤,焊接时候温度高,脚下踩的钢板炽热,让人站不住脚。

“那都是真功夫。” 尽管每日工作辛苦,但陈连君讲起技术工人通过工作而掌握的手艺还是觉得值得。为防止焊条被腐蚀氧化裹上的“药皮子”在焊接的时候可能会和焊线混在一起,让焊线看起来坑坑巴巴的,或者是飞溅到设备的别处很难处理。但在“手上有活儿”的工人那这都不是问题,火候掌握的好,“药皮子”会在焊后在焊线上自己爆开,可轻松通过打磨处理掉。后来,陈连君甚至可以通过听焊接时的火花声,而判断出焊机所用的安培数是多少,用在不同的材料上是否适合。

到了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席卷全国,国企效益日渐衰退,每天出现在电视上“造富神话”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曾经工人规模一度达到3000人的青岛铸造机械厂也难挽颓势,在厂里工作了十多年的陈连君思量下也决定辞职,创业。

铁艺之路

如果不是青岛有如八大关等密集的欧洲建筑,如果不是陈连君自小喜爱绘画,并时常临摹小人书绘本和绘制在外国电影中出现的铁艺花样,陈连君或许也和他的其他工友一样,在日后成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铁制品工厂老板,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

1999年,陈连君也经营着一家铁制品工厂,生产铁家具、裱镜等产品。但一份台湾客户的订单让他有为难,这位台湾客户想定做4块招牌做门楣,花样繁复难以制作,如果全部使用铸造工艺,需要开模造价过高。两相为难之下陈连君决定用扁形钢手工制作试试看,扁形钢较常用钢条较薄,更易弯折,作出的造型也比铸造更精致细腻。台湾客户对成品的赞赏让陈联君有些得意,有些触动,有些启发,但陈连君还是更多地把这件事当成是“完成了一个活儿”,并没意识到这会成为他今后终身投入到的铁艺事业的起点。

陈连君本就酷爱哥特式建筑,也时常临摹写生,在青岛铸造机械厂工作的时候就编纂了一本《建筑铁艺造型图案集》。当时书中的铁艺图形相对简单,完成了这次的台湾订单后,陈连君开始试探研究制作金属线条的工艺品,将冰冷的钢铁与生机勃勃的花鸟虫鱼联系到一起。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陈连君用边角废料制作出了他的第一幅铁艺作品——高达两米的《雄鹰》。

有了《雄鹰》打底,后来的发展似乎变得水到渠成。陈连君在制作了多幅风景人物图中,革新了自己的设备和材料,采用了氩气焊替代了原来的焊条并选用日本进口钢片,在《茶馆》、《四大伟人》头像等作品的创作过程中,陈连君对于新设备和新材料的熟悉程度渐深,制作工艺日臻成熟。

解决了“工”,剩下的就是“艺”,2005年,陈连君北上学艺拜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教授,将传统宣纸、帛绢上的十八描融入到金属线条创作之中。在《杨柳观音》这幅作品中,观音层峦繁复的衣摆、头冠;婉转流畅的面部、手部线条;单用线条没有晕染的捕形之态,都在陈连君一次次的折弯、剪切、焊接、抛光中找到韵味。

如今的陈连君想要创作出的是类似于《一带一路》的作品,不同于《雄鹰》的本物与《杨柳观音》的技法,如何能将一种思想、一句话演化为一件作品是陈连君现如今最费工夫的地方。

早年间,陈连君的作品的难觅销路,一幅作品长达半年的创作周期也让陈连君的生活难以为继,花光积蓄后便也只得变卖原有厂房设备艰难度日,他的第一幅作品《雄鹰》也是在这是当做废铁变卖了。好在,2010年前后艺术品交易市场复苏,陈连君的作品从无人问津到有市可寻。

作品现不愁销路,陈连君也计划在2021年在北京进行个人作品展,用最优的布展设计最大程度的展出作品之美。这些年来,尽管陈连君创作不懈,也陆续收徒,陈连君还是不认为线性铁艺会“后继有人”。

从工人到艺术家的身份转变对陈连君来说是渐进式的。“如果没有在青岛铸造机械厂的十几年时光,我不可能对各类金属材料如此熟悉,也不可能学会处理钢铁的弯折技巧与焊接手艺。但这样的活儿对现在年轻人来说太‘难’了,没人愿意干,也没必要再像我们那么干。”

转制后的青岛铸造机械厂是现如今的青岛铸造机械有限公司,在公司官网上有着公司最新等离子切割机、数控剪板机、数控折弯机等专业设备的介绍。工人们也许再不用如同陈连君们一般将铜线绕在脖子上仰焊,在炽热的铁板上也“跳脚”,不必再将砖头绑在手上锻炼臂力。现代化的生产流程工艺带了更高效的生产和更舒适的工作环境,但也带走了陈连君曾经在厂中被喊着解决焊接难题时的那份自得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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