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女儿

小巷女儿 黎荔 从小,住在那种古朴的深深小巷里,我们家在小巷的尽头,旁边一墙之隔是一所中学,祖母说我

小巷女儿

黎荔

从小,住在那种古朴的深深小巷里,我们家在小巷的尽头,旁边一墙之隔是一所中学,祖母说我们家旁边的小学和中学,都是民国时期由我祖父一手创办的。可见这是一条很有年代的老街旧巷,我家屋旁种有芭蕉和紫珠树,紫珠树亭亭如盖,由父亲当年所手植。如果有人随意乱逛,走入了这条名叫“西三巷”的小巷,窄窄的小巷两侧,是一家又一家鱼鳞黑瓦老屋,空气中充满了谁家爆锅炒菜或文火煲汤的香味,小巷里闪过溜街狗或墙头猫的小小影子。不经意间,他就会走尽这条小巷,发现巷尾有一户花木簇拥、安逸清幽的人家,那就是我成长的老屋。斑驳的老墙上长着绿毯般的爬山虎,开着细碎小花的紫珠树,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四下无人,阳光明净,绿叶轻垂,蕉叶舒展,在凉风中轻轻摇曳,犹如娇羞女子午睡初醒,闲寂慵懒的静好光景。

从小在小巷里长大,这巷弄深深的童年,凝结成了我一生的初心与底色。每次读《论语》,读到颜回箪食瓢饮在陋巷,我都会觉得特别亲切有情味,因为我也是生长于陋巷的人啊!满覆青苔的石阶,游荡在巷口的懒散的猫狗,屋檐上起落扑楞的鸟雀,时光的利刃被散淡的阳光或丝丝的烟雨挫钝,一切都还停留在旧时光的模样,充满古旧斑斓的平和柔软。如果你走进这条小巷,推开某扇木门,一直在耳边的喧嚣会突然退去,这里的安静有种墨绿的幽深感,而小巷深处,人字坡斜屋顶上一个小小的阁楼,有人正推开小小的朝北的窗,一个小巷姑娘探出了头,一对长长的羊角辫忽悠忽悠。——这就是童年时代的我呀!

我出生和成长的老屋带有阁楼。顺着楼梯攀爬到阁楼,高低不平的室内房顶,一如外面起伏的屋脊。阁楼上有窄窄小小的窗,从那里我可以看到楼下老人孩子和小狗小鸡在嬉戏,有人从长长的小巷中大步走过左顾右盼,人们在楼下做着各种零碎的事情,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一条长巷里的这些生活状态尽收眼底。各家的吵嚷声,伴随着炖汤的热汽,伴随着老屋旁边那棵开花 的紫珠树散发的特殊异香,顺着楼梯,飘了上来。我喜欢从阁楼的视角去观察这条小巷,把身体靠在窗框上,但又不敢出去太多,外面就是瓦片的屋顶,开着一蓬蓬的瓦松花,瓦楞中有杂草丛生,有麻雀和鸽子停在上面,窗户一打开,鸟群就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哗啦啦地纷飞而过。

一个边远小城的主峰山脚下,镶嵌着一条悠扬的小巷。当一抹朝阳在小巷中游荡,牵着新的一天启航,墙头的一声猫叫,亦或是谁家晨起的一声咳嗽,便能填满整个小巷。当一缕斜阳在小巷中浸染,整个小巷便汩汩地盛满了琥珀色的黄昏。小巷每一家的门口,几乎都坐着一位老人。他们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姿势,在悄然领略、享用着迷人的夕阳。

深街曲巷,路边闲草,这就是我的灵魂的本色。从穷街陋巷这样的生活走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法让我变异成另一个人。翻山越岭,漂泊千里,我内心还是那个南方边城的小巷女儿,记得当初的自己,记得自己的本来面目,记得小巷岁月的淳厚质朴。

秦岭之北,多少次梦里依稀,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南国小巷,四周是弯曲的暗调,走不尽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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