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奖

再过几天，就到立秋了。

天气一天天地凉下来了，眼看东北的深秋、隆冬慢慢地来临了，人们都在算计着这一年来庄稼打下多少粮食，去掉种子、化肥、人工等费用，大概能剩下多少钱。往往这时候，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朴实的农民年复一年靠天吃饭，再加上粮食价格、化肥价格不停地变化，到头来能剩多少，谁的心里都没底。

王三站在自己家院子里，看着院子西头的玉米，堆起来像个小山一样的，金灿灿、黄亮亮的，想想这是跟媳妇玉芬两个人掰了一个多礼拜才收获的果实，心里边美滋滋的，早上媳妇还叨咕购买化肥欠着三个邻居的钱，本有心反驳两句，竟没下去口。“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万把欠款算啥，等这些玉米和水稻卖出了，还有的剩呢！”

“铃……”家里的电话无缘由地响起来，大中午的，谁会来电话呢，不会是来要钱的吧。王三一边瞎琢磨，一边推开门进屋接电话。

“喂，你是哪位？”

“爸，爸，是我！”

王柱？家里的老二，在县城的中学读书，今年初二。

“老二，你干啥，没事打啥电话？”王三有点心不在焉地问。

“爸，我中奖了！中大奖了！”

啥？王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楞了三秒钟，忙问：“老二，你说啥？慢点说。”

电话对面的王柱这才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原来，今天上午，在县城中心广场，县百货公司组织抽奖活动，庆祝公司成立一周年。由于事先县电视台发布了预报，从九点开始，高耸在广场的舞台附近就聚集了大量看热闹的群众。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靠抽奖碰大运改变生活，已经成了很多人公开的秘密。

人们清晰记得，就在上一次市里一家企业来县城搞抽奖活动，简直就像是迎来重大节日一样，人们刻意在家打扮一番，把自己收拾的精神利落，毕竟能在全县这么多人面前展示自己，也是为数不多的机会。那次抽奖活动，主办方神通广大，还请来了飞机。飞机每次从县城这条唯一还算通畅的马路上空飞过，都会扔下来数量不菲的奖品，有手表啊，项链啊，手镯啊，戒指啊，当然，都是一些仿制的假货，引起下面人一阵惊叫，人流就像是钱塘江潮水一样，如同惊涛拍岸一样地涌了过去，个子矮的直恨爹娘少让自己长高一米。

据今天上午的主办方介绍，这次百货公司一周年抽奖活动的奖品足够诱人，其中一等奖是一台17英寸的彩色电视机，价值1500元呢！二等奖的洗衣机也有800多。虽然这次没有飞机出场，也值得来碰运气了。

王柱和好朋友刘园上完第四节课，在学校附件简单吃了碗面条。王柱就提议去县中心广场看看抽奖，凑凑热闹。刘园对抽奖没情趣，本来想拒绝，挨不住王柱的央求，就溜达着来到了抽奖现场。

这时很多人都回家去吃午饭，现场就没有那么人挤人了。满地废弃的奖票就像雪花一样铺满了广场，在抽奖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旁边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大娘带看不看的，唠着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就连六七个工作人员也都开始打哈欠，如果不是大奖还没人摸出来，她们肯定回去睡午觉了。

“刘园，你也试试运气吧？咱俩一人买4块钱的。”

“好吧。”

工作人员一看是两个小孩子，就带搭不理的收钱，监督他俩在抽奖箱里抽奖票。刘园的动作快，手伸进箱里胡乱抓了4张出来，眼睛瞄了一下奖品清单，扭头跟王柱说“没戏”。随手就把奖票四个粉碎，手一扬，奖票碎末就在阳光的折射下飞舞起来。

“看我的。”王柱笑眯眯地把袖子卷了起来，手伸到箱子里搅啊搅啊，足足五分钟了也舍不得把奖票拿出来，搞的工作人员直用白眼珠翻他。好不容易，四张奖票被他从箱子里拔出来，第一张，没有，第二张，没有，第三张，还是没有，王柱的笑容凝滞了，显出来一脸的失落，第四张，第四张，等等——不会吧！王柱的手开始抖，脸色更严肃了，嘴都结巴起来“同，同志，你给我看看，这张是，是不是一等，一等奖，是不，是不是中了彩，彩，彩电！”声音不大，但就像是晴空闷雷一样，让几个十分困倦的工作人员立即围拢过来，肯定了，确实是中了一等奖！没想到，一等奖竟然在中午，被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摸到了！、

按照抽奖活动规则，大奖出现了，就要放鞭炮，在大喇叭里公布中奖情况。吃过午饭的人们又重新来到广场，一传十，十传百，都听说大奖出炉了，被一个孩子抽走了，好奇之心都来了，拥挤的人流把两个小家伙挤在中间，马上就被夹成人肉馅饼了。这时，主办方的负责人走了过来，向王柱表示祝贺，告诉他现在就可以把彩电提走了，不过要自己去联系车辆。刘园的爸爸就在县政府上班，借车的事情就交给刘园，王柱趁着等车的功夫，就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爸爸报喜。

王三的脸上堆成了一朵花，他媳妇的笑声就没停过。两人都在夸孩子有出息，有运气，有能力，长大了指定差不了。

晚饭前，刘园爸爸找了车，连同彩电和王柱一起拉回了村里。王三为了制造点喜庆氛围，特意买了2000响鞭炮和10个二踢脚，附近邻居不知道发生啥事了，都出来看热闹。当听说是王家中大奖了，就纷纷表示祝贺道喜。老王两口就像是迎接新媳妇似的，接受着乡亲们的良好祝愿。

接下来，王柱跟媳妇商量，得借这个机会摆几桌，请乡邻们来家里一起聚聚热闹热闹啊。玉芬也没表态，也没反对，就筹备着酒菜去了。

第二天，按照王三的想法，请了县里熟悉的领导和村里的干部、家里的亲戚一共30多人，大院子里搭起了席棚，一共四桌，四喜丸子，猪肘子，拔丝地瓜，地三鲜，溜肉段，烧鸡，红烧大鲤鱼，从小卖店里搬来2箱“富裕老窖”，10箱“明月岛”啤酒，酒菜的质量跟婚宴没啥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人家王三不收一分钱红包，用他的话说“能来的都是看得起我王三的，孩子中奖了，我就要把这运气跟大家一起分享，让大家以后都过个好日子。”这天，王三喝的烂醉，把还没开箱的彩色电视机抱在怀里，呼噜打的震天响，不过睡梦却很香甜。

第二天早上，玉芬把王三推醒，跟他说“喂，你做人倒爽快，你知道昨天请客花了多少钱？700！”“700咋了，没看大伙都很高兴吗。”“那可是半个电视机啊，”玉芬心疼钱，数落着王三。“你这老娘们，就知道钱，难道面子就不重要了，人家要来祝贺，你不请客，还咋在村里待下去？”“…”“别说了，赶紧买菜去，明天还有朋友要过来，都不能怠慢了。”

又过了一天，王三家的院子又热闹起来，四桌酒菜四桌客人，可谓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有人还出损主意，让王三去叫一支二人转戏班子来唱戏，会喜上加喜，每个人的财运也能更快到来。喝的晕晕乎乎的王三二话没说，就指派叔伯弟弟去请戏班子。大家边喝酒吃饭，边听二人转，围墙上，房檐下，全村的小孩子和小媳妇都围过来，就是过年村里也没见过这么气派热闹的场面啊。几个顽皮的小孩偷偷溜进屋里，想把电视机纸箱拆开，看看彩电啥样，被玉芬发现，毫不留情地轰了出去。电视是她的宝贝，谁也不能动。

中奖后的第六天，王家大院迎来了第三场，用王三的话说也是最后一场宴会。凡是表示祝贺的乡亲都来了。又是一场节日般的盛会，宾主尽欢而散。

酩酊大醉的王三一大早就被媳妇摔碗和盘子的声音吵醒，眼睛稍微敲开一个缝：“又咋地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让你显摆，让你要面子。你知道这些日子请客一共花了多少钱？超过3000！你家大财主啊，你中了台彩电才1500，你又吃进去了一台彩电，可真有本事啊。赶紧给我滚起来下地去收粮食，不然我就到大队去申请离婚！”

王三的脸，不知道是因为没醒酒，还是因为被媳妇给骂的，涨红的像个苹果。这是平时温柔贤惠少言寡语的玉芬吗？“行了，别喊了行吗，让邻居听见了多没面子。我去就行了。”

王三从屋里出来，带上镰刀等工具，三步一晃地向院子门口走去。初升的太阳这时刚好铺满了院子，脚下还不时踩上前些天吃剩的鸡骨头和鱼刺。堆在院子角落的那堆玉米好像也是刚刚醒来，阳光投射过来，慢慢绽放出难以琢磨的笑脸。

王三推开院门，媳妇尖锐的抱怨声渐渐淡去了。他抬头看看村口那片一望无际等待秋收的庄稼，仿佛是那么熟悉，也许是刚刚做了一场梦吧，他顶着日头，在出村的路上，胡乱地猜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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