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生活,礼赞生活,生活于生活,我们见证了巴黎的新现实主义

时装乃至艺术必须为道德负责吗?是,也不是。在巴黎时装周,我们看到了无关左右、趋于真诚、重归生活的表述

时装乃至艺术必须为道德负责吗?是,也不是。在巴黎时装周,我们看到了无关左右、趋于真诚、重归生活的表述。

Demna Gvasalia 为 Balenciaga 的秀场设置了政治化语境 —— 这恐怕是时装季中极少数清晰表达政治意涵的时装设计师 —— 若暂忽略色彩和稍晚登场的一系列美极了的礼服的构造。蓝色的秀台令人联想起欧盟旗帜的色泽,作政府官员装扮模特、单色调的权力着装和胸口的工作牌背景增强了戏剧性,而 Balenciaga 标志性的、廓形硬朗的外套完美融于 Gvasalia 的「戏剧」。Gvasalia 试图微妙地往复于制服的空洞与威势之间,试图拨动人们的神经,以刺破日常的伪装,且与意大利人 Alessandro Michele 一周前的「规训」系列形成互文 —— 平凡如平民,显赫如官员,皆生活在某种规则和伪装之中,无从逃脱。而 Gvasalia 的表达似乎亦隐藏着另一信息,即对于欧洲政治事务的质疑,在法国前总统希拉克(Jacques Chirac)逝世、法国举国哀悼的背景下,显得分外具备感染力 —— 面目可憎的极左翼环保积极分子不负责任的纵满口胡言然令人作呕,欧洲的政客们又是否如民众所期望地那样,做好了他们理应承担的工作,真的为民众带来福祉呢?

Balenciaga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米兰和巴黎,相距 1470 公里之遥。我并不知道,这是否时装历史中第一次,巴黎时装周紧密接续着米兰时装人的命题,展开一番集体重归生活、礼赞生活、生活于生活的「务实」的表述,并向我们证明了:回归生活,并没有那么难。

一望无垠浩瀚如烟的生活,由琐碎堆积而成的生活,由细节拼凑而成的生活,偶然和必然网织的生活,平凡而伟大的生活,肃穆而诙谐的生活。生活本具有自我疗愈的能量。何不随着时装作者的步伐,重建生活?让书写和叙述得以回归和传承,让精英文化重新占据制高点,让真正的美、真正的理想和真正的崇高得以被广泛传颂。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部民族的秘史,那么,生活的故事,亦将是一个民族的生动、迷人而又无比令人骄傲的秘史。

作为巴黎时装周的定音之作之一,Virginie Viard 和她的 Chanel 2020春夏系列借精心制作的「屋顶」舞台 —— 灰色锌面屋顶、人行道、烟囱与天窗,渲染着真切的巴黎风情,令上述意涵再明晰不过:Viard的作品遥遥致敬法国新浪潮(Nouvelle Vague)时期的电影情绪以及担当新浪潮的面孔的率性的法国女孩、戈达尔的缪斯Jean Seberg —— 重温仿佛就在昨天的新浪潮画面,问候亲切的今天的巴黎街头。「巴黎的屋顶令我联想到新浪潮电影的氛围。屋顶上舞动着迷人的身影。我想到了 Kristen Stewart 扮演的 Jean Seberg 以及 Gabrielle Chanel 曾经为之打造服装的女演员们。」香奈儿精品部创意总监 Viard 如是说。

Chanel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众所周知,Viard 所提及的诞生于上世纪 50 年代新浪潮电影,深受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影响,主张实景拍摄和即兴创作,强调生活气息,着意描绘现代都市人的处境、心理和爱情。

而若以 1950 为起点,沿着时间轴向前,抑或,减少记忆的景深,携着「爱之夏」的余温的 1970 年代风潮,是我们永难割舍的真实的心头之好。今季,1970 及其随之拖拽着的逶迤而来的波西米亚式梦幻和乌托邦式幻想,使我们穿梭时空。

Vaccarello 凭借从 1970 年代风格中提取的朋克姿态,为新系列,为她的 Saint Laurent 女孩们赋能。精美、流动感十足、绣有金色元素的廓形流畅的长裙,尖领衬衫和及踝长裤提亮了单排扣或双排扣的宽肩夹克,加以踏向夜巴黎的长筒皮靴,70 夜未眠。

Saint Laurent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一道梦回 70 的,是 Hedi Slimane。由洛杉矶搬移至巴黎 Slimane 的在历经数年的探索后,凭借吉普赛式的迷幻花纹、牛仔面料的喇叭裤和尖锐的衣领以及黑色党徒式的大体量发型的组合,延续了自创始人 Céline Vipiana 以来的巴黎时髦电影 —— 探入以「巴黎左岸」(La Rive Gauche)为标签的巴黎人文精神的心脏地带。

Céline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沿着时装隧道,Louis Vuitton 的创意总监 Nicolas Ghesquière 引领我们探访更为遥远、或已被尘封于历史中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重返法式时尚和人文的精髓:一种无比雍容的格调,四处弥漫着优雅与洒脱,幻化为我们时常回味的年华旧梦。阔领吸烟装与短发的形象,以及阔腿裤与夹克的配伍强化了丹第做派(dandyism),丹第从未衰老。重要的是,Ghesquière 表达了超脱常规、凭借一己之力推行的创意手段,我们所看到的是,一次基于真正法式时髦精髓和浪漫主义的极为工整、堪称教科书式的精彩推演。

Louis Vuitton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比利时时装设计师 Dries Van Noten 与 1980 和 1990 的时装明星设计师 Christian Lacroix 之间的灵感激荡成就了本届巴黎时装周最令人瞩目的时刻之一。 Van Noten 的「致敬」和 Lacroix 的一番表现让我们重返往昔。

身为20世纪下半叶最受尊敬的女装设计师之一,Lacroix 以其奢华的设计而闻名并广受尊敬。而 Van Noten 则被广泛认为升华了日常服饰,重要的是,作为成衣设计师,他被誉为世界上最精湛的大师之一,于是,二者的同场表演仿佛天堂中的竞赛。「本季是在自然而然中得以孵化而来。在本季一开始时,我发现我需要鲜活的、丰富的以及更多的 趣味性。我一直被(上世纪)80、90年代所吸引,出于对那时的打扮、时装、美、对大胆的和喜悦的热爱。我很快意识到,所有要素似乎都指向了 Christian Lacroix 先生的作品和世界。因此,在短暂的考虑后,我想,何不直接打电话给他,问他是否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和我一起打造这一季作品?而当他立刻表示同意时,我非常高兴。」

从中,我们看到 Van Noten 与 Lacroix 先生的词汇得以融合:提花经过扫描,现身于棉布和欧根纱;轻质涤纶由回收塑料瓶制成,涂层纸沿着法国珍贵丝绸沙沙作响;波浪翻涌的长裙摆虽为金色,平添的优雅远胜一件派克大衣;白色的汗衫饰以夸张的绣花袖子,牛仔裤贴有羽毛或羽毛印花。

Dries Van Noten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怀旧的气息同样现于 Givenchy 的秀场,Clare Waight Keller 以美国说唱歌手 Princess Nokiad 的一曲《Tomboy》为引,渲染巴黎时髦女郎流连于1990年代纽约街头的景象 —— 系列中既有着对比、冲突的设计元素,又巧妙地将巴黎与纽约所代表的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和谐融合,以展现系列的包容性。系列中的诸多元素取自春日渐变至初夏的活力景致,柔和的暖调洋红、蔚蓝、 翡翠绿、裸色和黑白色被大面积运用,缀以明黄及橘色的金盏花印花和缠绕攀爬的植物图腾,同时,结合简洁的剪裁,呈现初夏的生机勃勃,亦带来摩登的力量感。从繁荣的巴黎到拥有奔放牛仔精神的纽约,独立、自由且如诗如画的女性形象一览无遗。

Givenchy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一如 Waight Keller 在她的陈列室中所使用的人模所表露的「贾科梅蒂 」情怀,时装设计师可以率领我们集体怀念,而热爱艺术和音乐以及美好的一切的她们和他们,亦尽可分享其私人经验。我们呢?我们也是。喜欢《精疲力尽》,可并不妨碍我们再阅《四百击》。

继以上一系列的遐思泳池后,成功在 Lanvin 建立新的创意脉络的 Bruno Sialelli 此番选择回首童年时刻。漫画家 Winsor McCay 于 1905 年创作的《小尼莫梦乡历险记》(Little Nemo in Slumberland)讲述了一位小男孩在梦中的冒险经历,Sialelli 在南法度过的美好童年时光正如小尼莫的梦乡历险一样,充满了欢乐、美好与梦想,亦让人想起创始人 Jeanne Lanvin 为爱女 Marguerite 倾心设计服装的温暖画面。Sialelli 向来是位多愁善感、热爱浪漫幻想的创意人,他的灵感来源丰富而具备跳跃感,布朗利河岸博物馆 (Quai Branly Museum) 中,Sialelli 重新演绎了被 Truman Capote 盛赞为「天鹅」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女性优雅风范 —— Lee Radziwill、Babe Paley 等 Jet Set 型格的领军人物的风采,从汉普顿到里维拉,以令人无法抗拒地方式展示了庄重、典雅的风格。

Lanvin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Natacha Ramsay-Levi 选择追溯 Chloé 女孩源于本质的女性宣言:女性至高境界根植于真实世界。我们见到了充满智慧的系列,以自在的姿态令摩登照耀传统。务实的,自然不造作的精致,贯彻 Chloé 持久以来的感性、自由和优雅态度。系列探索法式蓬勃精神和热情,在精准剪裁和飘逸感之间取得出色平衡;基于 Chloé 女性性格的刻画和捕捉,时装作者融合女性化个性特质和阳刚的廓形,实现了对日装的优雅诠释;精巧的配色充满生机和动感 —— 从亮白、近白色到品牌经典的米黄、黑色、海军蓝、 浅绿、薰衣草灰、墨绿和灰玫红,长款廓形自然、流畅,剪裁一气呵成 —— 戗驳领、腰间系带、捆绑式袖口或加长的内衬 —— 均是具备个性的亮点;深领口上衣、富有诗意的飘带衬衫搭配都市风格休闲短裤、西服夹克,以及格纹、网球条纹半裙,担当核心的造型,轻盈、带有细碎印花的棉布化身为带褶「草原长裙」、细褶衬衫和紧身胸衣式上装;荷叶边罗纹针织衫、裙裤和乔其纱白褶裙制造了钟型、郁金香型的丰盈轮廓,刻画身体的印花在条纹丝网印刷T恤上徐徐展开;细珠刺绣和「jour échelle」工艺梯状镂空细节装饰,中和了皮革和牛仔本身的硬朗。

Chloé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借助作品,Pier Paolo Piccioli 强化了人的普遍自我。我们可以看到,创作过程中,焦点得以从裙子本身抽离,时装设计师乐于赋予衣物以独特的生命和人性 —— 从物件回归个体。创作人认为,抽离,是发现与自省的过程。Paolo Piccioli 着意令衣物与人融合,从而彰显个性。于是,一系列白衬衫、衬衫长裙、连身裙、铅笔裙及百慕达短裤等日常单品则回归至最根本,因丰富的高级订制精神而得到重新诠释 —— 平凡得到升华;随着系列的铺陈,色度与光影彷如灰色彩绘法般层层递进,加以精制珠宝、鞋履及配饰的点缀,色彩愈发明亮 —— 明亮而浓烈的荧光色彩,让丝绸变得无形,体态成为主角;进而,大胆的野兽派印花,提亮此系列。

Valentino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接续上述命题,John Galliano 的 Martin Margiela 更完成了一番酣畅的解放,他抛弃了任何与二元论有关的任何思想和传统结构,拥抱了采用了男女皆宜的时尚。裤装成为了露肩连衣裙,紧身胸衣由皮革风衣制成,夹克则达到了「实用主义」的尺寸;西装、礼服和套装似是而非,经过了一番肢解和重建的语言,我们感到,Galliano 试图改变时尚文化,并通过他的非凡创造力超越藩篱。Miuccia Prada 则令时装变身一场互动、一段对白,使之成为穿者与服装的一场朴素对话,也是各自元素相互碰撞的对话:刻意和即兴轮番上演,严肃和戏谑相得益彰。陌生的概念意外彼此比照,在矛盾对立的组合中激扬。极简与繁复,高贵与原始,细微与宏大,自由组合,自成一统。服装仿若画卷铺陈 —— 或直白或隐喻,在行云创作和一停一顿中捕捉灵感。一系列单品作为即兴创作的基础,褶皱飞扬,随意拼接,参差中尽现美感。

Martin Margiela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Miu Miu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延续米兰时装周为女性之美而喝彩的命题,Jonathan Anderson 创作的 Loewe 2020 春夏女装系列中,优雅成为了显要的指涉,奢华与女性特质被推向至全新高度。裙撑式廓形与变化万千的装饰元素演绎着悬念、亲密感和控制欲,逐一解构闺室之中的语汇;一系列形象精妙结合了硬挺和装饰性的面料,层层交叠的表面模糊了服饰内外的界限;几何图形、凸花、网花与翻花蕾丝被镶于无光棉与日本绸缎,手编流苏纱环,蝉翼纱及细褶巴里纱道出玲珑剔透的珍贵匠意;连衣裙与短裙的不规则裙摆有着西服式剪裁或粘合风衣的盛大褶裥,从编织耸肩外套到宽大的阔袖斗篷大衣,斗篷廓形被不断再造,精致的流苏,珍珠和木质串珠悬挂肩侧。

Loewe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Photo: Courtsey of Loewe

响应米兰的环保命题,胸襟宽广的 Maria Grazia Chiuri 表达了更为显著的普世价值时装屋创始人 Christian Dior 先生的妹妹、时装屋发展历程中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 Catherine Dior 的珍贵照片中的繁花似锦,成为了 Grazia Chiuri 的灵感,后者奉献了具备浓烈人道主义情怀、响应环保主张的作品。全新系列中,人物依旧柔美,步伐却别有深意:别致图案和刺绣点缀着具有迷人光泽和质感的拉菲草(raffia)材质,强调时装屋手工艺传承的同时,以植物标本、新鲜草木和物种记忆等多形式唤起人们对葱茏草木的憧憬。

Christian Dior Spring 2020 Ready-to-Wear

我们看到,女孩迈进了布劳涅树林。林中仙子的形象仿佛《汉塞尔和格莱特》的切片,寄托着时装作者对于自然和美好童话的向往 —— 构成了 Grazia Chiuri 入主时装屋以来,最具女性主义情绪的陈述。柔软的口吻,内化了自「We Should All Be Feminists」以来所形成的不容忽视的能量。然而,花草加身的女孩会否如《湮灭》中的人物一般,终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末尾曲中,John Lennon 反复吟咏的「Jai Guru Deva」(《Across the Universe》),强化了逃逸主义和乌托邦式的美好理想。

理想遥不可及吗?

不,我们爱理想, 哪怕我们假装生活在理想,哪怕我们仅梦见了理想和「尿床了」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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