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以弱者的名义

2013年,周深在乌克兰学医,此前的一年预科,周深将乌克兰语逐渐吃透,成绩优异。分到医学院后,他被每节课15页的医学课本砸地手忙脚乱。每节课的课本翻译要两个小时,每天三四节课,伴随频率密集的考试,周深开始挂科。

解剖学老师不喜欢他,他瘦弱、矮小、声音纤细。于是老师每节课让他去背比他还高大的干尸,很重,几乎能压垮他。尽管如此,每次被叫去背干尸的还是他,那些高大的,力气大的男同学,冷眼旁观。

蓄意的,为难的,甚至是轻蔑的,可以统称为恶意。恶意几乎伴随周深成长的每个时期。参加《中国好声音》是周深无奈之举,导演找了他三次,都被他拒绝,他心底知道,观众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就势必会厌恶。

尽管最后参加了,获得了部分认可,他仍然不敢看自己海选的播出画面,后来反复打开退出近20次,他才勉强看完。节目播出后的某季,周深搭配郭沁在决赛时演唱了《大鱼》,在当时引起热议。时隔多年,在几天前的最新的《好声音》决赛上,周深再次出现,帮唱了一首《我爱你中国》,再次让人们夸赞周深。

很多人说:“中国好声音欠周深一个冠军”。诚然,冠军是无上荣耀,但纵观周深27年的人生历程,或许,“理解”对他来说,比冠军更重要。

童年阴影

1992年,周深出生在湖南某山村。偏僻、落后,成年人要出去闯荡谋生,留孩子在家驻守。周深姐姐比他大5岁,姐弟二人少年时期相依为命。砍柴、种菜、劳作、生活做饭,自己动手。偶有亲戚送他们鸡蛋,频率有限。

周深的童年阴影,是一条蛇。庄稼被收割后,会在泥泞里留下深深浅浅的坑,周深喜欢把脚放进坑里,迷恋那种“陷入”的感觉。大人们告诉他,要小心坑里有蛇。

有一次他真的遇到了蛇,弓起身子的蛇,几乎与他同高,他吓坏了,蛇看着他,他看着蛇,好在周深手里有“武器”,最后两相僵持,蛇漠然离开。再大一些,周深十岁左右,生活迎来变动。

当时周深父母远在广州打工,进展不佳,动了换谋生之处的心思,然而手里的钱,能买到的火车票,只有贵阳,于是一家人,辗转到了贵阳。在城里上学,对农村孩子来说,够新鲜,也够残忍。就像换了人间。

小学三年级,周深在音乐课上唱歌,震惊了老师。于是他被拉去做合唱队领唱。合唱队参加贵阳的比赛,拿到了冠军,让他没想到的是,伴随荣耀而来的,是言语中伤。

大家说他“男不男,女不女”,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只是他那时不懂,这世界的差和活着的难,是客观存在的,并不是他的错。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开始对自己责难。

合唱队没再唱了,一直到初中毕业。与此同时,他沉默寡言,既然是声音出了问题,那么便干脆不言不语。他内心也存有希望,想着,再长大一点,自己就可以像其他男孩子一样,经历一个神奇的变声期,然后,他也会拥有不被人嘲笑的,粗犷的声音。

为此,他在初中时期,下意识地会压嗓子,想凭借着蛮力,将细柔的嗓音破坏掉。一直到今天,周深仍然会不自觉压嗓子,“我几乎做不到让嗓子放松了”,他说。

后来,同龄人个个长成他想象中的样子,唯独他自己,依然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而今被称为“上帝吻过的嗓子”,在当时成为周深的“跗骨之蛆”。童年阴影,也是童年阴影。无论是周遭恶意,还是自我怀疑,都是阴影。像一条弓起身子的蛇,日夜与周深对视。

乌克兰之行

高中毕业,父母得知去乌克兰念书很便宜,于是在全家人的意志下,周深远走乌克兰,那是2010年。在乌克兰的日子并不好过。学医,尽管已经足够努力,却仍然无法摆脱语言困境所引发的成绩不堪。

周深身高只有160,站在乌克兰人中间,不起眼。而半大青年多眼高于顶,面对“弱小者”往往持有轻视之意。那种被忽视、蔑视、轻视的滋味,周深早在许多年前,就尝过了。

老师也不喜欢他,这让周深觉得,自己在医学院做的一切,都是在浪费生命。就像咬着牙还要背起干尸一般,除了徒增笑料,其他毫无意义。于是他在入学第二年,他自作主张,从医学院转去音乐学院,为此,与家里人几度争执,直到陷入冷战。

冷战的结果是,自此断粮,捉襟见肘。向学校预借学费,打工,十分惨淡。彼时周深在乌克兰教中文,一小时三十块,一度吃不起方便面,好在土豆便宜,于是拼命吃,大多时候是乱炖,堪堪果腹。

潦倒而无望,而就在此时,《中国好声音》的导演,第三次找到了他。早在《中国好声音》前两季时,周深就收到过节目组的邀请,起初他以为对方是骗子,加之,自己并不想在电视上“丢人”,他坦言,“那些声音我从小到大听够了”。

“男不男,女不女”、“反串歌手”、“娘”。他早有猜测,心中有数,还未释怀,如鲠在喉。一直到节目第三季,彼时他在乌克兰窘迫,看不到未来。导演胡敏妍执着劝说了周深三个月,甚至开玩笑放下狠话说:“你如果不答应,我就去机场堵你”。

于是周深才出现在大众面前。没有告诉家人,孤注一掷,背水一战,死马当活马医。至于结果,则是毁誉参半。周深没能走到最后,有人喜欢他,也有人厌恶他。弹幕飘过,不堪入目之词比比皆是。

周深不敢看自己的节目,也觉得没有拿到冠军是好事。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单纯觉得压力太大,他将自己评价为“没有志气”。

“没有志气”“抗压能力比较差”,也可以比喻为,《中国好声音》的舞台,是小时候庄稼被收割后的泥坑,他的确喜欢“陷入”的感觉,但不敢放任自己深入其中,也许会遇到蛇,那是一种阴影。

蓝色降落伞

比赛结束,周深沉寂了一段时间。是狂欢过后都有的寂静。没有大红大紫,也没有泯然众人,高不成低不就,悬在半空中。

直到他遇到高晓松。2015年某天,高晓松开车,随手播放了《中国好声音》的歌,听到了周深演唱的《欢颜》,觉得“哎呦,这个女孩儿唱得不错”,后来得知周深是男生,便记了下来。

不久后,高晓松托那英拉了个群。那英在群里艾特周深,发了一段语音,说:“这位是高晓松老师,他有首歌想给你唱”。听到语音的周深在房间里蹦蹦跳跳,锤墙砸窗。

于是才有了周深那首《玫瑰与小鹿》,以及后来的《大鱼》。高晓松赏识他,认为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动情的声音。为他制作了第一张专辑,拿出了自己压了十年的作品《蓝色降落伞》。

那是高晓松2005年的作品,当时顾长卫刚拍完《孔雀》,找到高晓松,要一首电影歌曲,高晓松看了《孔雀》的第一版粗剪,写下了《蓝色降落伞》。

2017年十月底,《蓝色降落伞》发行,12年过去,顾长卫分享把这首歌分享到朋友圈,配文:“谢谢晓松,这么久了,满是感动和谢意。”周深替高晓松和顾长卫,圆满了一次久违的承诺。而他自己,则借由这首歌唱出了个人的百转千回和哀戚。

高晓松的词写得考究,他写道:“我蓝色的降落伞,在天空里那么孤单,飘向翻涌的人海,望着我被掩埋.那个青涩的男孩,在岁月里那么孤单,蓦然跳下老秋千,忽明忽暗地走远”。

高晓松说周深像“蓝色降落伞”,那的确是周深。

安全感

参加《中国好声音》那一年,周深并未声名大噪。反而是多年后,再次回归舞台,与郭沁合唱的那首《大鱼》,让所有人认识并认同了周深。

只是周深依然觉得不够,他莫名满怀歉意。他时常会联想一个场景,在那个场景里,有人问他的粉丝,最喜欢的歌手是谁。他的粉丝说是周深,那个人一定会反问:“周深是谁?”

周深是谁?周深还不够,周深这个名字还没拥有掷地有声的力量。2018年,周深参加《蒙面唱将猜猜猜》,在节目组的说服下,穿了女装,戴了面具。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放松的唱歌。“面具给了我安全感”,他说。即便仍然有人会质疑,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穿女装。

但在戴上面具的那一刻,他的确彻彻底底地放松了。不再担心有人指着他的脸,说他是“反串歌手”,仿佛面具内部,有一个足以抵抗恶意的世界。与现实对抗,他不喜欢现实。

在《蒙面》时,他和侧田合唱,第一次彩排后,侧田给妈妈打电话,说“我今天和一个很合拍的女歌手唱歌”,第二天周深揭面后,侧田又给妈妈打电话,说:“妈妈,那女歌手是男的。”

面具的力量,以及面具的恶趣味,让周深感到舒服。随后参加的《声入人心》对周深意义重大。

他穿着正装,靠着美声专业底蕴,展示给世人:“有一个歌手叫周深。”不是“反串歌手”,而是真真正正的歌手。

弱者

周深很幽默,很敢开自己玩笑。

很多年以前,《快乐男声》火爆全国的时候,他爸爸问他:“希望能在这个舞台上看到你”,后来《中国好声音》火了,他爸爸又说:“希望能在这个舞台上看到你”,再之后《快女》火了,轮到他反问他爸爸:“希不希望在这个舞台上看到我?”

记者采访他,问他性格。他说:“我的性格就是特别烂。”分享自己被电话客服叫女士的经历,说自己是一个很矫情的人。想做偶像歌手,但是太矮了,身高实在不够。

也承认自己是个“弱者”。身材绝对瘦小,胆识有限,不想拿冠军,害怕铺天盖地的压力。年少时在外漂泊,却没培养出坚硬的内心。在唱《罗小黑》的电影主题曲时,念及自己,唱到痛哭。

悲观。对记者说:“做人好难,你做什么大家都不会满意的。”也因此,他同理心很强,几乎不会随便麻烦别人,说:“大家都很不容易,希望大家都能让彼此舒适一点。”

这世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人与人无法相通,好好活着的难度与日俱增。真正强大的、发光的、无所畏惧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的我们,都抱守各自的艰难与困境,前行。

就像周深。“没志气的周深”“被揶揄的周深”“一度不敢唱歌的周深”“幽默自嘲的周深”

以弱者的名义前行的周深。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