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曲丨从诗到曲

《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张协状元》第四十一出《张协杀贫女未遂》: 【天下乐】春到郊原日迟迟,旗枪展山

《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张协状元》第四十一出《张协杀贫女未遂》:

【天下乐】春到郊原日迟迟,旗枪展山谷里。幽居古庙浑无侣,采些茶为活计。

郑骞先生有本书,名为《从诗到曲》(曾永义先生编)。这支【天下乐】很好地体现了“从诗到曲”的不同风格。“春到郊原日迟迟”是标准的七言诗的感觉,形式上是七字句,虽然声律上与“仄仄平平仄仄平”稍有不合。但还不仅仅是形式上的感觉,诗常以景起兴,该句在内容上也与之相合。至“旗枪展山谷里”句,六字句三三折腰体,就不是诗的句式了,而是词体的句式。再至末句“采些茶为活计”,就进而失去了词的感觉,完全是曲的感觉了。

盖诗与词虽然都着重兴发感动之作用,而又差别甚大。张惠言《词选序》曰:词“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王国维《人间词话》曰:“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缪钺《诗词散论》曰:“自其疏阔者言之,词与诗为同类,而与文殊异;自其精细言之,词与诗又不同。诗显而词隐,诗直而词婉,诗有时质言而词更多比兴,诗尚能敷畅而词尤贵蕴藉。”又曰:“词取资微物,造成一种特殊之境,借以表达情思,言近旨远,以小喻大。”又曰:“凝重有力,则词不如诗,而摇曳生姿,则诗不如词。”又曰:“文能说理叙事,言情写景;诗则言情写景多,有时仍可说理叙事;至于词,则惟能言情写景,而说理叙事绝非所宜。……盖词为中国文学体裁中之最精美者,幽约怨悱之思,非此不能达。”又曰:“诗虽贵比兴,多寄托,然其意绪犹可寻绎。……词境如雾中之山,月下之花,其妙处正在迷离隐约,必求明显,反伤浅露,非词体之所宜也。”叶嘉莹《词学新诠》曰:“就形式言之,则诗多为五言或七言的整齐之形式,而词则多为长短句不整齐之形式,此固为人所共知之差别,而词的这种参差错落之音韵及节奏,当然是促成其‘要眇宜修’之美的一个重要因素,再就内容言之,则词在初起原只是伴随音乐歌唱的曲辞……而值得注意的是,正因为词既具有这种‘要眇宜修’之特点,而作者在写作时却又不必具有严肃的‘言志’之用心,于是遂在此种小词之写作中,于无意间反而流露了作者内心所潜蕴的一种幽隐深微的本质。因此如果将词与诗相比较,则诗之写作既有显意识之‘言志’的传统,而且五、七言长古诸诗体,又在声律及篇幅方面有极大之自由,可以言情,可以叙事,可以说理,其内容之广阔,自非词之所有;但词所传达的一种幽隐深微之心灵的本质,及其要眇宜修之特点,其足以引起读者之感发与联想之处,却也并非诗之所能有。”词有词的特质,叶嘉莹《论词之美感特质的形成及反思与世变之关系》曰:“词这种文学体式本身的美感特质,它适合表现幽微要眇的感情,而且是一种被屈抑的感情。”叶嘉莹《清词丛论》曰:词“以深微幽隐富于言外意蕴者为美”。叶嘉莹《清代名家词选讲》曰:“所谓词的美学特质就是说它能给读者很多、很丰富的联想,是作者不必有此意,而读者何必无此想。”

曲与词虽同为“倚声填词”,又都为长短句,但曲又别是一体。且不论格律用韵之异,其体性风格之不同,郑骞《论北曲之衬字与增字》曰:“诗词贵凝练含蓄,曲则务明白显豁,曲折详尽,以求其生动活泼。在不妨碍强调节拍时,可于本格正字外添出若干字,以作转折、联续、形容、辅佐之用,谓之衬字,盖取陪衬、衬托之意。”叶嘉莹《清词丛论》曰:“词中之长调慢词,一方面既因其句法及写作方式与诗之不同,不能在铺叙中传达出如诗之五、七言句的直接感发之作用;另一方面则又不能如曲之增衬变化之随意自然,传达出如曲文之痛快淋漓或活泼尖新的口吻,以直接诉诸读者当下之快感。”叶嘉莹《清代名家词选讲》:“词要曲折深隐才是美,而曲子则要写得浅白流畅才是美。词要有言外之意,而曲则是说到哪里就是哪里,不需要有言外之意的联想。”

宛敏灏《词学概论》将诗词曲三者放在一起比较,曰:“诗贵温雅,故多用朴素的文言。曲尚尖新,故时采聪俊的口语。其上不似诗、下不类曲的清辞丽句,则是词中常见的语言。”

〇邾娄孙甲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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