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振华:父亲今年入耄耋|散文

人生八十谓耄耋,老父亲今年正好赶上,实在难得,确实可贺。 而想想他含辛茹苦的一路走来,实是万千感慨,

人生八十谓耄耋,老父亲今年正好赶上,实在难得,确实可贺。 而想想他含辛茹苦的一路走来,实是万千感慨,也愧疚于心。

2013年底,父亲反反复复进出监利二医好几次,内科主任医师王培德妙手回春,将父亲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本以为父亲从此去,待他剪了发,于病床上拍了张照,放大冲洗简易镜装带回家中,由母亲保管着,一直没让父亲过目。 照片上的父亲,消瘦,整洁,眼眶凹陷,人看上去却很精神。 母亲说,拍得挺好。 好就好,遗憾的是,年轻时的父亲,好像一张照片也没有啊。

父亲书读不多,而干了二十多年生产队会计,包产到户后,村年终财务清算,总是少不了接受邀请去整理业务,究其因,该是他珠算的精通和人品的秉直使然。

父亲懂得感恩,懂得回报,村领导分配的业务,他一丝不苟去完成。 而对于救了他性命的王医生,他也时不时掂上几个时鲜土鸡蛋,趁着上街取药的机会,顺道看看,和王医生唠唠嗑,略表寸心,并一再嘱咐我,生而为人,知恩图报,善莫大焉。

嘿,我也不晓得,父亲的知乎者矣,从何而来。 至今只记得,他犁田耕地,太阳火辣,稻田的水烫脚,他仿佛不知,而引吭高歌,唱的是《增广贤文》《三字金》片断,牛也是很享受,犁来犁去,竞驻足不走,父亲扬起鞭竿,啪的一声,抽在牛屁股上,牛猛然醒悟,才晓得主人生气了,撒开蹄子往前跑,歪歪斜斜不成直线,慢点慢点,父亲高叫,沟在哪里,牛通人性,才缓速下来,恢复正常。 父亲的唱腔又响起,空旷的田野顿时音律飞扬,在棉花地割牛草的我,听得一清二楚,立起身循声望去,父亲一下子也瞅见了我,莫害人,他高喊,担心我为了完成割草任务而胡乱完事。 有时,我故意站在棉花地里,想听他唱,他却不唱,待我弯腰下去,唱腔却起。

嘿,父亲是不是怕唱得不好听,影响他在我心中的形象? 哪能呢,我不但不怪,巴不得现在,他仍然能唱给我听,唱给他的孙子,重孙听。 在我心中,那就是天籁之音。

大病之后,原先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拖拉拉的父亲不见了,苍老羸弱,背驼了,身体更单薄了,挑提肩杠更不消说了,每日少吃多餐,清淡为主,他谨遵王医生嘱咐,定时定量服药,奇迹般地缓慢恢复。 起初,靠柱拐杖行走,慢慢弃杖独步,又慢慢学踩三轮车,后来呀,竟和老母亲交替踩踏三轮车上朱河街道来回,要知道,一去一回,有十公里多路呢。 我不知道,老父亲哪里生出的力量,可是顽强的求生欲望催促他多看一看这个越来越美好的世界,越来越美好的家园?

闲是闲不住的,父亲让母亲在大哥二哥房后,种上扫帚苗,秋收后,他打枝去叶,精挑细选,成捆成捆扎出一把把耐用且价廉的沙扫帚,托人卖送至堂哥锦华老师任教的镇中学,补贴家用。 父亲,就是心灵手巧,左邻右舍也喜欢购买他的手工品,他一高兴,经常卖一赠一,赢来皆大欢喜,他图的不是钱,是睦邻友好的良好氛围。 因此,路过家门口的人,见父亲坐在小凳子忙活,便招呼着,“信嗲,你郎越活越健旺,忙得很哟……”父亲总是不紧不慢地答,“托共产党的福,沾国家的光,还好还好,多谢你郎,进来喝口水再走……”一问一答间,父亲宽厚仁慈,祥和恭谦之态尽显。

父亲年轻时不曾动手打过我,暮年了更不消说。 在他大病住院期间,轮我值夜,父子俩有过深入的交流。 我之不成器,于父亲而言,他重重地嘀咕了一句,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言罢又反悔,可能意识到语气过重,伤了我颜面,满脸愧色。 我的老父亲啊,天下无不望子成龙之父,我没能上大学,没能上警校,没能挣得盆满钵满,没能买房买车……真真是让您失望至极了。 您偶尔蹦出一句掏心窝的话,实是理所当然。 不能责怪您,您也不必自责。 而当父亲亲眼看到,我半夜三更对待他同病房的陌生老人,清理污垢,不嫌脏不嫌累那一幕,他改变了对我的评价。

事后,母亲给我转达了父亲的话,老三这些年活得艰难。 一时间,我竟然潸然泪下。 我的老父亲啊,您就是这样,从来不当人面表达你的情感,这份爱,深沉如海,又高于大山,让我沉醉,让我仰望。

父亲其实很想出去走一走,但年轻时忙于一大家子的生活无暇顾及。 2000年初夏父亲携我大儿来闽,我本意欲带他们去大名鼎鼎的南少林风景区逛逛,妻怀抱儿正搭乘公交登车之际,忽地被一穿插摩的磕碰,惊得我一身冷汗,大清早的触这霉运,于是取消了那次近程之旅。 父亲在闽待了六七天,挂念地里庄稼挂念家中牲畜挂念弱瘦的母亲,急匆匆来急匆匆去。 我送爷孙俩去福州北站,大儿吵着要吃水蜜桃,我没满足他的愿望。 父亲一言不发,一到家,立马买了一箩筐,并许诺,往后保管年年有桃吃,大儿喜极而泣。 父亲果不食言,第二年第三年春,老家门口,桃花始盛开,硕果满枝头。 父亲的爱,父亲的隔代亲情,也就渗透到那色泽光亮鲜嫩可口的家乡水蜜桃里了,我忘不了,也不敢忘。

近年,洪湖螺山朋友新开了幼儿园,规模宏大,未正试营运前,我参谒过,确实不赖。 回家后与父亲闲聊,因为距离不远,父亲也想参观,以饱眼福。 而当我真正联系好、朋友准备驾车接送父亲时,他反悔了。 问其意,他言,年龄高,不唠叨人家,再者,人家工作繁忙,哪有时间。 父亲永远都在换位思考,而不是越老越糊涂的人,想怎样就怎样。 如此真好。

父亲一生,平平淡淡,和母亲一道,拉扯我们兄妹四人成长成家,委实不易,尤其是我,从来不曾饿过肚子,沾光颇多。 无论啥时回家,总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候着,以致我不知饥肠辘辘乃何味了。

八十春秋,人生几何,暮年的父亲如落山夕阳,留恋美好人间,仍然不遗余力地发挥着他的光和热,迄今为止,耄耋之年,依然和母亲一道自食其力,不曾让我们兄妹四人赡养半分半厘,套用父亲的原话,吃自己的饭,香着呢! 父亲啊,我无语了,心里默默地祈祷,祝愿您和母亲一道身体健康,越活越精神! 因为,你们在,家就在! 您和母亲就是照亮我回家的明灯啊!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永远站在母亲身后的普普通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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