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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亮

天津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致癌论一出，欧盟内关于是否要禁用草甘膦的争论持续不断。2017年，欧盟在讨论是否要对草甘膦的销售许可给予续期时，各国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科技在推动工业文明的同时，也带来许多令人焦虑不安的产品，农药就是其中一例。农民可能担忧农药作业环境对健康的威胁，消费者则担心农药残留的潜在危害。

在众多农药中，农达是一种常用的除草剂，其主要成分是草甘膦。自20世纪70年代由美国农业巨头孟山都公司研制成功以来，农达一度风靡全球，它还有一个非常“绿色”的中文名——年年春。

然而，2015年，世界卫生组织下属的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发表一份科学报告，声称草甘膦极有可能致癌。这份报告令孟山都公司及其后来的“接盘侠”德国拜耳公司深陷舆论漩涡，疲于应付各类缠身的官司，尽管其他多家科研机构研究认为，草甘膦不大可能致癌。

孟山都始终认为农达是安全无害的，它在早年的宣传中曾号称其产品是可以喝的除草剂。坊间则有传闻称，孟山都利用资本优势，干预科学实验，诱导科研人员得出对其有利的结论。

面对科学证据的不确定性，法律和监管部门应当如何行动?

《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的监督机构人权事务委员会给出了原则性的建议。2019年8月，人权事务委员会在针对葡萄牙的个人申诉案件中作出决定，认为葡萄牙没有充分、有效地调查该国某大型农场使用农药对当地自耕农的生命健康造成的损害，因而违反了国家对生命权的保护义务。可见，国际人权法要求国家采取审慎措施，防止并救济农药可能带来的健康损害。

致癌论一出，欧盟内关于是否要禁用草甘膦的争论持续不断。2017年，欧盟在讨论是否要对草甘膦的销售许可给予续期时，各国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法国在继续使用草甘膦问题上采取抵制的立场，要求最多允许延期3年。德国在第一轮投弃权票，后转向赞同继续使用，德国的这一转向使赞成继续使用草甘膦的国家所代表的人口刚好超过了“欧盟人口65%”(相关条例规定的委员会通过实施条例所需要的表决权)，草甘膦又获得5年的销售期。

尽管欧盟委员会在上述实施条例中暂时允许销售草甘膦，欧洲部分国家已经着手制定禁用草甘膦的法规，哪怕有可能违反欧盟法。事实上，在环保主义者的持续游说下，禁用草甘膦的呼声不断升温。

1月，法国里昂行政法院判定法国监管当局对“农达360”作出了“错误的评估和授权”，应该禁止此款农药的继续使用。随后，法国食品和环境安全机构宣布禁售“农达360”。此外，法国当局宣布将在2021年前禁用草甘膦，仅在例外情况下允许使用。

7月，奥地利立法机关以采取预防性措施为由，全面禁止草甘膦的销售和使用，成为第一个彻底禁用草甘膦的欧盟国家，尽管批评者认为此举可能违反欧盟法。

2018年，孟山都被拜耳收购后成为德系资本的一员。然而，德国也在酝酿对草甘膦采取限制措施。今年9月，德国内阁批准环境部长斯文娅·舒尔策提出的“昆虫保护行动计划”，根据这一计划，德国将从2020年起系统减少草甘膦的使用。该计划首先禁止在私家庭院、小花园和公共绿地使用草甘膦，同时限制其在农业中的使用，例如，禁止农民在收割农作物之前使用草甘膦。

上述欧洲国家的强硬姿态可能是多方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方面迫于国内环保主义者的压力，另一方面可能受到在美国发生的针对孟山都或拜耳公司的民事诉讼的影响。

自2015年世界卫生组织下属的癌症研究机构宣称草甘膦可能致癌以来，美国各地先后有数千名被确诊为非霍奇金淋巴瘤的患者及其家属在律师的鼓励下起诉孟山都或拜耳。美国加州法院已对草甘膦诉讼第一案“德韦恩·约翰逊诉孟山都”作出一审判决。

约翰逊是加州某州立学校的园丁，其工作职责是给学校的花草喷洒农药，于是长期使用孟山都的农达牌除草剂。他平均每天要接触多达560升的农达除草剂稀释溶液。2014年，约翰逊被诊断出患有晚期非霍奇金淋巴瘤。2016年，他一纸诉状将孟山都告上法庭，控诉因长期接触农达除草剂导致他身患癌症。约翰逊表示：“如果我知道这种除草剂的危害，我绝不会从事这项工作，也不会把它洒在校园里，这不道德。”

由于受害者身患癌症，法院启动了快速审判程序。在听取了大量专家证人的证言并就科学问题进行激烈交锋后，陪审团支持了原告的主张，裁定孟山都赔偿原告2.89亿美元。法官和陪审团保持一致观点，但将赔偿数额减少为7850万美元。孟山都提出上诉，目前，此案仍在二审程序中。

上述一审法院的逻辑推理非常有趣，法官并未对科学问题给出直接回答，但法官认为，农达在2015年被权威科学机构指责极有可能致癌之后，孟山都应当采取更加审慎的措施，加强产品可靠性调研，并对消费者进行充分警示。而孟山都没有采取有效的预警和补救措施，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值得注意的是，在陪审团裁决后不久，孟山都公司副总裁就发布了《陪审团错怪了草甘膦》的声明。孟山都方面认为：“草甘膦不是造成约翰逊先生罹患癌症的原因。草甘膦不致癌。陪审团搞错了。孟山都公司将就约翰逊案的裁决提出上诉，继续坚定捍卫草甘膦除草剂产品，这款时至今日仍是农民和非农用重要、有效且安全的杂草管理工具。草甘膦除草剂拥有超过40年的安全使用历史，超过800项的科学研究得出一致结论，即草甘膦不致癌。”

争论仍在继续，有关丑闻和黑幕也还在不断曝光。“德韦恩·约翰逊诉孟山都”仅仅是个开始，还有数千个案子等着拜耳。由于美国有惩罚性赔偿机制，刚刚接手孟山都的拜耳可能面临巨额赔偿责任。

责编：马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