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越君子

越君子,他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我很小时便认识了,要叫他越叔。

越君子很高,戴眼镜,背卡其色的双肩背包,穿宽边短靴,衣装永远有品位懂时尚,笑声又大又爽朗。他和我父亲相交甚好,却比我父亲酷很多。

我的父母同越君子在大学是中文系的同窗,这个系很考量才华。越君子年幼于与他同级的学生,又有很潇洒的笔迹和很豁达的笑,一般这种人都是有些才华的。

越君子成绩斐然,他自幼习字,书法展上常常得奖。颁奖时要他站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他说了几句,又耸肩一笑,说:“我紧张啊,全忘了。”大家也笑,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从古至今,有才华的人太多,只是难在一个才子又有才华又能不卖弄,做个很平易近人的人。塞林格也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写道,“你不管做什么事,如果做的太好了,一不警惕就会在无意中卖弄起来,那样的话,你做的就不再好了。”

越君子如遇自己欣赏的人能放低身姿,高谈阔论甚久,只是他讨厌媚上的人。他曾经认识一位很漂亮的女性,许多男性竞相逐之,可越君子不喜她的势力气,不为所动。

这些小事都是在越君子离世后我的父母怀念他偶尔讲给我听的,每每回忆起越君子,我的父母都感叹:越君子是个奇才呀。中文系毕业后,我的父母相继转行,越君子却终其一生搦管操觚。

其实,他文笔的名声我并不怎么了解,只是常想着,人若是能活得放浪形骸又无愧于心,这才是真正的才华所在。真心而言的话,我敬仰的越君子只是越叔叔,就好像我敬仰嵇康不是敬仰嵇康的歌声琴赋,而是嵇康的侠魂傲骨。

我同越君子的缘远不及我父母同越君子的缘,只能说沾长辈的光在幼时见过了很多面。可是很耀眼的人,不用见很多次也能占据人心很大的地方,有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依然如流岚过眼留不下印象,这其中的原因都是因为人心。上个世纪我的家中来来往往过许多朋友,没有血缘的亲友长辈比我的同学还多,叔叔舅舅婶婶娘娘简直多得可以排排坐,可是反而是没有太多深交的越君子在我心里坐得很靠前。

15年前,我常和越君子的女儿一同上舞蹈课,课毕,他常给我带贴纸和糖果。我是个很笨的人,嘴不甜,舞跳得也不好,每每消受这些礼物都有受宠若惊之感。我的父母都是很局促的人,常常拍着我的后背要我快快说谢谢。越君子也不只是很大度地说不客气,而是说:“你们不要逼她,让她看看这个糖她喜不喜欢吃,喜欢了才道谢,或者不道,然后我们才能做朋友。”

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还有这个朋友。

只是世事没有办法论,我常同别人一样哀叹越君子英年早逝,欣赏沈从文先生在《边城》中所言,“逝了的到西方去,活下的永保平安。”

越君子生前常熬夜写文章,又好酒。3年前我去异地求学,他刚好也在,于是设宴款待我的父母与我,宴席上越君子喝了很多酒,但他酒品好,不会喝到脸红,也不会说话不明白。我父母是形式主义的人,常常要我为长辈敬酒,越君子这时已经喝了很多酒,但是还是替我说话,不要我敬酒。他同我父亲说,酒是很好的东西,可这个酒桌文化是个陋习,凡事都要讲究自愿,他从不劝酒也是这个道理,因为酒的奥妙在乎从心。说完,他又再饮一杯,然后告诉我,别敬,也不用喝,想吃哪个菜就自己起身夹。

幸而当时有越君子这样说,我才不至于举杯说些蠢话出丑,让人见笑,给父母丢了脸面。无论宴席之上还是宴席之下,我都觉得为人更真实些的越君子更有颜面,因为他的颜面不是死撑起来的,是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不想的是浮云一别后,就算流水十年间也没有办法再见了。我还是不会饮酒,会饮酒的越君子却不在了。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

世事无常,当真是像射箭一样,明明瞄准了,而且很笃定自己就会命中,可没想到箭射出去,还在空中,没有到红心,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走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些道理,都是我后来才理解的。

得知越君子离世是去年七月流火天转凉时了。这个消息是霜,因为当时得知时我还患有心病,心病是雪。写下这些文字时是四月,阳光美好,冰雪也已经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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