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柠:最想探访博尔赫斯的书房

张柠,1958年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与文化批评。 《幻

张柠,1958年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与文化批评。

《幻想故事集》,张柠著,中信出版社2019年10月版,58.00元。扫描二维码,观看张柠的“私家书房”视频。

张柠

1958年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与文化批评。出版长篇小说《三城记》、中短篇小说集《幻想故事集》、学术文集《感伤时代的文学》《再造文学巴别塔》等。

南都讯 记者黄茜 朝南的房间,上午阳光正好。一卷珠帘将书写的空间与客厅区隔开来。每天大脑最清醒的时候,张柠在这里码字四个小时,两年时间写成了《三城记》,又花一年时间写成了尚未发表的《春山谣》。

“写小说比做学术的乐趣大多了。”张柠对南都记者笑道。

四壁都是书,其中的一些很有历史。比如一套沉甸甸的《不列颠百科全书》,是张柠在华东师范大学念书时购得,1994年跟着他坐36个小时的火车从沪上颠沛至广州,十几年后又从广州空运至北京。比如鲁迅先生于1932年编纂翻译的小说集《竖琴》,1933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青灰色的古雅书皮,弥足珍贵。

最近正在阅读的《唐五代传奇集》《宋诗纪事》放在书架的显眼位置。陶醉于小说创作的张柠说,只是想让中国人讲故事的那种气息,“渗透到自己的语调和大脑里去。”

他原本就是个作家型的学者。读研究生时,张柠以俄罗斯文学为专业,毕业后入职广东省作协创研部,转向当代文学的研究与评论。上世纪90年代的广州街头文化和瞬息万变的时尚潮流,又成为他文化研究的基点。他是《南方都市报》文化副刊的第一批专栏作家,也是包括《南方都市报》在内多个大众媒体时尚版面的发声者和弄潮儿。浏览他的书架,便知其思想先锋、涉猎博杂、视域浩瀚,既有传统文化的不俗积淀,亦饱览古典哲学和前沿理论,以至在多个畛域里左右逢源。

从广州五色斑斓的街头文化,到“小清新”文艺,再到“二次元”,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张柠一直是青年的观察者、研究者、拥护者和同情者。他的两部长篇小说亦以“青年”为主角。《三城记》被称为80一代青年的精神成长史,尚未付梓的《春山谣》刻画了一群十八九岁的下乡知青的青春群像。或者他天性中的自由、机警和敏锐,正与所有时代的青年的精神同构。或者正如学者孙郁所言:“青春洋溢、步伐矫健同时又古灵精怪的当代,呼唤具备同样气质的当代人。张柠无疑是这类人中的重要一位。”

访谈

南都:您的书房里主要有哪些类型的书籍?

张柠:主要是人文社科类。一部分是古今中外文学名著,这是我的一些基础读物,还有一部分是哲学和社会科学。最近又增加了一部分美术、艺术和书法类的书。

南都:从上海、广州到北京,您迁徙过好几个城市,书房里的这些书也一直跟随吗?

张柠:我从上海到广州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是带了十几箱书。读研究生的时候除了吃饭就是买书。后来在广州又购买了一批书。因为在广州参加工作了,有钱了。我在北京“北漂”三年,开始住在方庄,后来住在朝内南小街,再后来住新街口外小街北师大附近。现在这个房子装修好以后,留在广州的东西走物流运过来,我搬家就只搬了书,所有的家电和家具包括音响全部送给买我房子的人了。

书搬到北京,一摆基本上就摆满了。因为这个房子在市中心,比较小,平常工作、读书都在这里。空间小,所以现在不怎么敢买书。

当时装修的时候差不多都是灰色调,书架也刷成灰色。你看见这个书架跟我在广州的书架不一样。广州的是书橱,密封性比较好,因为广州潮湿。春天的时候,书橱的玻璃门上有水滴下来。北京没有这个问题,我们就让书架敞开,这样书架占的空间比较小。

南都:您最近在读什么书?

张柠:最近在读唐宋传奇。我想,我的小说故事里希望能有一些中国元素或者中国气息。我读的时候没有任何直接目的,就是想读中国人讲故事的语调和气息,让它渗透到自己的语调或者大脑里去。另外我在读梭罗的《瓦尔登湖》。当然原来也读过。很多年前读的,现在忘了。除了中国的古典小说之外,还读一些外国的西方经典。

重读比较多的还是俄罗斯文学,像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去年又重读《战争与和平》《哈吉穆拉特》《安娜卡列尼娜》。我现在读俄罗斯文学,是去看他们那样一个民族,怎么会在一百年之内从无到有,从零起点变成了世界文学的巅峰。

南都:上世纪90年代您在广州的时候有没有特别的购书场所?

张柠:广州人在上世纪90年代收入跟其他地方比还是比较高的。我所在的广东省作协创研部,工资跟广州人比不高,但是跟内地的学者比还算高。所以我到了广州以后,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就是买书。我通过报纸、杂志或其他渠道了解到出了什么书,或者我需要什么书,或者说我的同行在文章里引用了哪本书我觉得很好,直接就买了。当年在文德路住的时候,我就去北京路的书店。北京路上有好几家书店,一个是新华书店,还有古旧书店、外文书店、工具书店。我步行过去,直接买回家。我到了天河北住的时候,我去天河书城,打个摩托,到了地方,开摩托的河南人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等我买完书再坐这个摩托车回家。

南都:如果有机会,您最想去探访谁的书房?

张柠:博尔赫斯。他是我喜欢的作家,尽管不是我最喜欢的。博尔赫斯作为一个智者,作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图书馆的馆长,对人类文化和文明的知晓有其广度和宽度。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但我想,他的书房有什么好的呢?我觉得他的书房很可能和我的书房一样单调。我想象中的博尔赫斯的书房,一是书很多;二是驳杂,什么书都有;三是像迷宫一样,分成很多细小的空间。它是知识和人类智慧的迷宫。比如说某种消失了的蝾螈和鸟类的图片,某种消失的语言的辞典,都有可能出现在他的书房里。比如说中国书他很有可能有。他对中国古典文化中的分类学也很感兴趣。我觉得有很多人类消失的知识,有可能会出现在他的书架上。

南都:今年年初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三城记》出版,主人公顾明笛有着在上海、广州、北京三个城市打拼的经历。这部小说应该是渗透了您的个人经验,但为什么将主角设定为一个“80后”?

张柠:搞文学创作,我个人的主张是要“无中生有”。你要创造一个艺术世界,它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不曾有过的东西。我比较忌讳写自己的经历。自己的经历写完就没了。就像挖煤一样,你把煤挖完了煤窑就塌了。我称之为资源枯竭型写作。“无中生有”是基于作家对人、对社会、对自我的理解,通过想象的方式建构起一个艺术世界。所以我想的是怎么描述这个时代,而这个时代的主角应该是年轻人。我把人物定在我的学生辈,他们出生在改革开放这样一个时段,通过北上广三个城市的游走,写出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困惑,以及他们给自己的解决方案。我的个人经历还是有的,但藏在背后,比如书里有很多的细节很真实。

《三城记》是我的第一个长篇。之前在广州写过很多短篇,收在刚刚出版的《幻想故事集》里。最早的小说是1995年写的,没有拿出来发表而已。我现在刚写完了第二个长篇《春山谣》,这是《三城记》的主人公的父辈下乡的故事,下乡的地方叫春山公社,主角也是十八九岁的一群年轻人。

南都:您的小说喜欢以青年为主角,您的学术研究也一直很关注青年文化。目前还在关注类似的文化现象吗?

张柠:“95后”,我们称他们为“二次元”。他们接受事物的媒介已经成为二次元了。他们从小看动漫长大,他们对成人的三次元世界不感兴趣。他们的二次元实际上是他们的乌托邦。

南都:具体来说,“二次元”时代的青年和我们这一代人相比有什么特点?

张柠:比如我们对于长时间的东西感兴趣。我们读历史,读长篇小说。一个长篇小说30万字甚至100万字。我们读《红楼梦》《战争与和平》都没问题。但是现在的年轻人不能忍受这种长时间的阅读。他们把时间拆成一小段一小段。比如说,20秒、30秒、10秒、15秒。大众文化生产为了填补这种15秒心理,以一种文化产品来适应他们的时间感知方式。并不是说因为有了抖音才有了这种趣味,而是因为他们的心理已经变成这样了,才催生了抖音短视频。

人类的智力分为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对时间的感知,一个层面是对空间的感知。我们这一代人对时间敏感,对历史敏感、对长时段敏感,对人类历史的变化敏感。但是我们对空间、平面上的事情并没有那么敏感。二次元世界的人对于空间的感知是很敏感的,而对空间的敏感性催生创造性。比如说商品的更新,对新奇性的追求。但他们对不变的东西是不敏感的。这两者处在辩证的平衡关系里。

南都:在这样一个时代,年轻人应该怎样读书?

张柠:我希望年轻人耐下心来,有一定的长时段的关注度。我觉得还是要阅读篇幅长的作品,不管这个作品是文学作品还是学术著作,它有一定的逻辑长度。一本30万字的学术著作,从头到尾,从开始的序言到最后的结论,它是一个逻辑贯穿到底,在阅读的过程中,除了知道它写了什么,它的观点之外,你跟着它的逻辑思维长度走,还训练了你的思维长度。读一个长篇小说也是这样。传统的长篇小说最少也是30万字,你从头读到尾,连贯的故事情节你要记下来。这样的长期阅读训练了思维长度,你是30万字的思维长度,而不是很短暂的,像抖音哆嗦一下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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