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服的少年

黎荔 2019 年,是电影史上经典科幻片的《银翼杀手》,未来都市设定存在的那一年。 身临2019年,

黎荔

2019 年,是电影史上经典科幻片的《银翼杀手》,未来都市设定存在的那一年。

身临2019年,举止四顾,还是我们所熟悉的市井生活,稀松平常。

近来工作特别繁忙,很多事情无暇他顾,周末才能下厨做一顿饭。饭菜上,在吃饭间隙,偶然一瞥,发现那个玩抖音的小子,不好好吃饭,忙着发一条又一条语音转文字的战斗指令:

“苦力怕小镇已经毁灭,议会决定迁都重建曙光小镇”!

“感谢城下城的市长和副市长”!

“我们这是纯生存不要开挂,还需要一个红石大佬”!

“清理派系,服务器断开连接”!

“冇怪嘼,请吥崾靠近↖(^ω^)↗”、“Sòrγy,涐lōve伱”、“瀙嗳の”

之所以打出上述一大堆火星文,因为确实很多话,我完全听不懂,一脸懞圈,只能大喝一声:“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小子挤眉弄眼的,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让我先别说话,又满嘴跑火车的,镇定自若地指挥了五分钟以上,才停下来开始啃鸡腿。捎带着,漫不经心地告诉我,他最近搭建了一个“我的世界(Minecraft)”服务器,同时在线玩家30多人以上,已经连续一周进入到全国同类服务器的百强榜。要进入他搭建的服务器,首先必须关注、点赞他的抖音号,一周之内,他上传的自己录制剪辑的6条Minecraft短视频,已经收获了上万的点击量,新增几千名粉丝、6000以上获赞。一把夺过手机,才知道这小子开抖音了,名字叫做“岩石之令”。以前听他普及过,“岩石之令”是《我的世界:故事模式》里的虚构英雄团队。第一代岩石之令团队只有四个人,这四名大佬,是在“我的世界”中流传的英雄传说。

作为母亲,我肯定不能让这小子沉迷游戏,但是,这个第一次开服的半大小子,在“我的世界”的矢量宇宙中,我不知道他如何学会了折腾mod、插件、组件,抵挡各类攻击、建筑新的副本、设计新的npc、修复bug、增加代码、发射坐标,惩处熊孩子(那些肆意破坏、开挂的玩家)、还有安抚服务器其他玩家,我好像与他身处两个世界,我完全不懂得他的世界。因为要上学,只能放学后、周末时间,利用碎片时间管理一下服务器,作为管理员的他不在的时候,总有大量的玩家加入或退服,通常新老玩家之间的冲突会导致一片混乱,出现满目疮痍的战争废墟,令人不寒而粟的墓地,还有新增各种怪异建筑,玩家还会分裂成为各种派系,厮杀得天昏地暗,运营服务器实在是很令人头痛的事。他告诉我,刚刚,他面对一个彻底崩坏的世界,不得不把这个世界拨回到一周之前的时间线,重置服务器,于是一切恢复原样,同时他另设了进入服务器的密码,并组建了一个团队作为“OP”协助他管理服务器。

这时节,我脑海里回荡的是纪伯伦那首《论孩子》: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他们是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

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他们以爱,却不可给他们以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荫庇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

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想见的。

你们可以努力去模仿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来像你们,

因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

从旧人类到新人类的跨越,是时代舞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我走进过大型机房,在服务器排成的一道道墙之间,听着风扇的鼓噪,似乎能嗅出0和1在CPU和内存之间不间断的流动。“平等”、“开放”、“言论自由”、“多样性”、“草根民主”、“去中心化”、“自主创新”、“无国界”和“区块链”,这些有关互联网的“赛博思维”开始成为说明一个新时代和预言未来社会状态的主流语汇。有时,我觉得眼前这个高瘦半大小子,我都快不认识了。他三年级到美国去参加由 Intel 公司主要赞助和支持的RoboWAVE国际机器人竞赛,获得小学初中高中混龄组的“创意竞赛单元”第四名,他四年级放学没事就一路走着扫街解锁各种共享单车,五年级各种QQ盗号让一堆同学跟在后面求福利,六年级小升初老老实实了一段时间,现在可好,开始运营服务器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这一代人不再按部就班,而是躁动不安、野蛮成长。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如此迅疾而遥远地射了出去,未来必将离我越来越遥远。

虽然今天的母子冲突,以我没收了他的手机、他坐到书桌前苦逼刷题为结束,但是在这小子作业写完之后,我会让他重新掌管那个混乱和创造并存的虚拟世界的。也许,那些来自各地的不知名的MC玩家,并不知道打理着他们服务器的管理者,只是一个晃晃荡荡的14岁赛博朋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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