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那柄青冥剑,终究还是给了玉娇龙

世纪之交的2000年,《卧虎藏龙》上映。已经年过不惑的李安,早已不再是那个为生计烦恼的年轻人。

90年代中期,好莱坞动作片已疲态尽显;肌肉硬汉的充斥、轰炸枪械的泛滥,荷尔蒙之下的视觉疲劳,观众得到的满足感却与日俱减。

美国主流文化凭借电影在全球成功输出之时,生长在好莱坞内部的逆流,也跟随电影一起滋长;《卧虎藏龙》所承载的更是一股反主流的力量。

就李安本人来说,他一度对道家的阴阳守恒理念坚信不疑;盛极必衰是历史常态、更是天地至理。

而《卧虎藏龙》于西方世界的一飞冲天,恰巧遵循了这一定律。

20年前,东方人对武侠文化几乎一知半解,而西方人雾里看花看这个世界。《卧虎藏龙》第一层,便给了彼岸影迷前所未见的玄妙神奇力量。

这个魔力由外之内的延伸,才构成了《卧虎藏龙》的神奇宇宙。

李安自己曾说,拍王度庐、拍武侠是因他儿时的一个念想,王度庐小说对李安童年的滋养,也形成了他从影之后独特的电影视角。

90年代,《父亲三部曲》,李安对东方文化的秉持、对东西方文化碰撞带来的家庭和亲情辩思,给了他新的创作灵感。

比起其他欧美大导演,李安的电影终究会以人为支点。

《推手》、《喜宴》和《饮食男女》郎雄的正统迷茫,《色戒》中王佳芝的情义纠缠,甚至《少年派奇幻漂流》的顿悟成长,无不与人的心境纠缠有关。

同王度庐一样,李安极其在乎人心的悲喜。几乎李安的所有作品中,一个人便是一个宇宙。在表里性格的交错中,人心完成了蜕变,也成为了他创作的永恒主题。

比起小说,电影《卧虎藏龙》李安加入了自己的解构;而人性和修行的多次交汇,也成为了推动《卧虎藏龙》剧情发展的根本动力。

在《父亲三部曲》基础上,李安浓缩了电影中的人物性格,以武侠世界进行展现,李玉二人变得抽象化和符号化。

对《卧虎藏龙》的解读,可以看作终极的自由和寂静的悲哀一体化。

其实在武侠之外,道家的入世和出世、矜持和自由,亦成为《卧虎藏龙》李慕白和玉娇龙的人生终极追求。

人生是一场修行,中国的传统道教中,脱离肉身,白日飞升一直是修道人追求的终极境界。只有在那一刻,勘破生死玄关,人才能进入终极的自由。

李慕白来自武林正统,入山修行30载。他既是完成师傅掌门遗愿,更为自我意念之驱使。矜持压抑亦伴随了李慕白修道的前半生。

从他身上,中国人普遍存在的情感压抑都能找到。

道心坚守,来源于自我的秉持;而长期对天然欲念的把控,亦使得他无法入道,进入终极的自由。

修行时间一久,李慕白或也意识到了自我的“执”。最终他下山寻找解脱,既是破除自我的“执”,又是完成出世和入世的双重解脱。

徐皓峰《刀与星辰》的影评合集中,他也提到过道家“孤阳不生、孤阴不长”的定律。《卧虎藏龙》的终极自由,既是阴阳圆满调和,又是破除肉身欲念、进入无我境界的过程。

肉身是欲念的载体,这在玉娇龙身上尤为明显;而孤阴不长的规律,随着玉娇龙离开大漠重返京城之后,才彻底显现。

比起李慕白,玉娇龙没有修道执念的掌控。

因此盗剑、追逐、斗狠皆为自我性情的全然展示,玉娇龙的行径更如人心初长成,随心而定亦代表了“入道”的另一面极致。

玉娇龙身上有返璞归真的性情和无法修持的欲念。

包括之后的大闹客栈、与俞秀莲对峙,那条脱了僵玉娇龙,也在自我欲望中无法脱困、越陷越深。

李慕白和玉娇龙一个寻求入道、一个寻求解脱,对待终极的自由,他们殊途同归;青冥剑成为了联结二人的唯一法器。

至于竹林中,李慕白和玉娇龙走马观花之间,自然完成了意念的交融;在这段浅尝辄止的意境中,二人虽未能借阴阳交合入道。

可李慕白的人生终极追求,全然于招式之间,传给了玉娇龙。

后半段,寂静的悲哀这一主题逐渐显现。

变才是永恒的不变,或许未按常理走下去,既是王度庐设下的情节悲剧,又是李安对世间无常变幻的理念;天地虽有规律可循,但并无定数。

世事无常,道与时空的割裂加重了李慕白和玉娇龙的悲剧。与其说是道法因时空变幻而变换,不如说是电影境界的又一次提升。

在我们皆为二人寻得入道途径而欣喜之时,死于俞秀莲怀里的李慕白,终究没能完成阴阳结合的圆满。

世事无常。也在俞秀莲暗恋李慕白那一刻开始,这份暗涌的情感,逐渐成为左右电影走向的力量。

李慕白俞秀莲的发乎情、止乎礼;李俞对爱的隐忍,与罗小虎玉娇龙间的情欲,却形成了鲜明对比。

之后罗小虎受李慕白的点拨,入武当山修道,全然是寂静的悲哀又一个死循环,无法放弃肉身的罗小虎最终在道心的束缚下,终究没能达成终极的自由。

在李慕白脱离肉身的那一刻,他眼中的俞秀莲幻化成了玉娇龙;玉娇龙飞升之前,罗小虎于武当山幻化成李慕白。

肉身的抛弃和灵魂的自由也在玉娇龙身上得到验证,而玉娇龙纵下悬崖那一刻,自我对灵魂的追寻,正是白日飞升的最好外化体现。

玉娇龙的纵身一跃,完成了修行的圆满。

《卧虎藏龙》的超脱源于中国传统文化,内心的坚守和放纵,更如人性主题的永恒延续。

成道的法有无数条,道法只是凭借,肉身、名字更是符号和象征。

不为外物虚幻之表象所遮掩,最终舍我入道,才是《卧虎藏龙》所要寻求的终极目的。

今年10月,李安携自己的新片《双子杀手》,在上海开启了路演。

新片发布会上,,复星集团董事长郭广昌便打趣问到了李安:他眼中的李安一直是直男导演,为什么要拍《断背山》这样的同性恋电影?

而从这次回答中,我们已经看到他一生的创作轨迹。

李安说道:道家理念是阴阳相反,我们里面都有一个女人在,女性里面有男人在,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成分,不是可以简化的。

李安的电影创作与道家理念始终无法分割;他破除原有土壤,寻求新技术,或许也在寻求自己的道。

如果把他比成李慕白,技术和理念更如李安电影之道的阴阳两面。

离开那座神坛入世,他下山寻求技术上的突破,何尝不是李慕白寻求阴阳共通的做派?

如果把《比利林恩》和《双子杀手》比作玉娇龙;在修行路上,李慕白手中的那柄青冥剑,更似李安一生坚守的电影事业。

或许120帧只是道的外化,面对终极的自由;李安的取舍,更如寻求终极的自由道路上,坚守和摒弃的阴阳辩证。

或等技术和理念真正融合的那一刻,李安亦如李慕白一般,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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