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芳:出院|小说

文/王祖芳

县城一家医院住院处的5号病房里有三张东西走向的病床并列摆放着,从门口往里,分别住着1床九十岁的缪老太、2床八十六岁的孙老汉、3床八十三岁的刘老太。

缪老太和刘老太是同一天来住院的。 她们来的时候,孙老汉已住院八天了。 孙老汉去年的时候,仍能下地干活,夏收时收获一千多斤小麦,秋收时收到几百斤山芋、几十斤芝麻。 今年上半年,孙老汉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击垮了,去省城动了手术,花了十几万,胃已被切除。 刚从省城回来不足一个月,又来住院,这次估计是术后后遗症,肠粘连,肚子绞痛得受不了。

孙老汉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对他很孝顺,特别是二儿子,上次在省城治病花的钱就都是他出的。 这些话都是在缪老太和刘老太住下两天后,孙老汉肚子疼痛有缓解的时候慢条斯理地说出来的。 孙老汉还说: “小儿子家就在县城,儿媳妇不上班,我叫她不要来的,反正我这儿也没什么事。 二儿子在外地做工程,今年做得不算好。 大儿子原本在二儿子工场上干活,受伤后不怎么能干重活了。 ”

中午,孙老汉刚好挂完盐水,他起床把早上在食堂打的粥拿到医院给病人准备的微波炉里热一下,热好后,回到病房里。 床头柜上有一个保鲜袋,里面装着一点儿肉松。 老人从袋子里仔细夹起一丝肉松,仔细地吃起来。 孙老汉高高的个子,清瘦,不知是不是刚挂完水的原因,脸色却出奇的白里透红,他身穿一件淡蓝色衬衫,外罩一件黑色鸡心领背心,讲话不多,有条有理。 无论是他的身形、面容、气质,还是谈吐,都像一名知识分子,真是没法把他的身份跟“农民”挂起钩来。

这时,缪老太的盐水也挂完了,她的小儿媳妇已送来了饭菜,一边拿出保温桶、碗之类的,一边对老人解释说老人的小儿子很忙,有客户来了要接待。 护工把保温桶一打开,猪蹄汤的香气味儿随着热气在病房里弥散开来,方形的小保鲜盒内装着各色时令小菜: 绿的绿,红的红,另外还有一个炖蛋,很诱人!

一会儿,缪老太的女儿也来了。 缪老太的女儿就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每天上班后、下班前都会来看望老母亲,同时换护工去吃饭、洗澡。 原来老人没什么毛病,能吃能睡,但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子女把她送到医院来挂水,还要求打电话把在外地工作的两个儿子都叫回来。

每一次在外地的两个儿子回来后,握住母亲的手,陪母亲聊聊天,老人满意了,俩儿子急匆匆地返程,所以这次她小女儿说: “妈,你身体好好的,这次不要叫哥他们回来了啊。 ”

临床医生来查房,一套程序下来,微笑着对缪老太说: “好的啊,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

老太低声地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没力。 ”整个下午,老人一直哼哼唧唧,看起来浑身不自在。

护工把这个情况跟缪老太的小女儿一说,她小女儿马上提高嗓门说: “妈,谁说你明天出院的呀? 不出院啊,你高兴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老人的耳朵有点背,她女儿说: “我妈很聪明,跟我妈说话要斗智斗勇。 ”果然,老人在护工的陪伴下在医院走廊上走了几圈,晚上又是一夜安睡。

3号床的刘老太因为肠道问题,挂的水最多,挂得心灰意冷,挂得心急火燎,于是她又开始唠叨起来: “我就有点肠炎,都几十年的慢性病了,哪里要住院? ”

“在这个医院里,天天躺着,没病也躺出病来的! ”

“我检查下来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出院了! ”

刘老太的子女认为老人平时太节俭,有病总是自己吃点药,而今年体质下降,有必要来做个全身检查,有病治病,不能就这么扛着。 最后,老人败下阵来,极不情愿地配合着医生的检查、治疗,无奈而自豪地接受着子女们的安排和照顾。

孙老汉住院十二天了,医生通过两次的ct片子知道老人的肠息肉非常严重,已堵塞了肠道,老人肚子疼痛正是这个原因,挂水后老人的疼痛感是减轻了很多,而老人的年纪和当前的体质俱不适合再次动手术,所以给老人开了些通肠的中药,让他回家修养。 医生对老人说: “老人家,你明天可以出院了。 ”

老人顿时拿出老年手机,打了几通电话,告知了几个子女。 晚上,老人与刘老太和缪老太告别,并告知详细的家庭地址,邀请她们有机会去他家做客,有种共患难后惜别的味道,也对刘老太的女儿帮他买饼干千恩万谢。

第二天,孙老汉比往常起得都早,开始整理东西: 一只瓷碗和一只微波碗,一双筷子和一块洗脸的毛巾、一块洗脚的毛巾,两三件衣物。 最后一只苹果,他昨天吃掉了。 一把热水壶,是医院给每个病人准备的,属于医院的财产。

吃过早饭,九点钟,孙老汉打电话,老人很知趣,说话声音很低。

十点钟,孙老汉又打电话,声音还是很低。

医生过来催话: “出院结账要抓紧时间,不然又要多算一天的住院费,而且马上又要有病人住进来。 ”

老人询问刘老太的女儿结账细节,便默默地出去了。 他回来时,时间已接近十一点,他再次打电话,病房里安静得真是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刘老太和缪老太都把目光投向了孙老汉。

这次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孙老汉的话: “我身上有三千块钱。 ”

十一点多,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伙子走进了病房,老人的眼睛一亮,介绍说这是他的孙子。 临出门时,老人对孙子说: “平时是这个奶奶的女儿帮我买的饼干。 ”

高中生转身对着刘老太叫了一声: “奶奶。 ”并深深地鞠了一躬。

病房里,刘老太又念叨起来: “我也可以出院了吧? ”

缪老太在护工的帮助下,吃着小儿媳妇送来的香喷喷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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