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娜:在博尔赫斯的环形迷宫里遨游

个人简介

冯娜在中山大学图书馆。

个人简介

冯娜 出生于云南丽江,白族。毕业并任职于中山大学。中国作协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中心特聘导师,首都师范大学第12届驻校诗人。著有《无数灯火选中的夜》《寻鹤》等诗文集多部。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等。

南都讯 记者朱蓉婷 位于大学城校区的中山大学图书馆,相当于是诗人冯娜的“私家书房”。从2007年开始,冯娜就在中山大学图书馆工作,至今十余年,每天上午九点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电脑,看备忘录,读书……

一位诗人,每天泡在图书馆里,被浩瀚书海所包围,这是多少读书人艳羡的工作。冯娜也坦言,只要听闻她的职业,经常会有人搬出博尔赫斯以及他的名言——“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图书馆,人类最为智慧、深奥、隐秘的思想和愿望都被一行行铅字收拢,开阖在纸页当中。它不仅是博尔赫斯笔下的六边形通天塔,更是一座嵌套式的环形迷宫。冯娜说,只有在图书馆工作的馆员,才有机会在闭馆过后的深夜图书馆里游荡:“你会感到幽邃的静谧中,所有纸张都在呼吸,甚至试图开口说话。当你屏住呼吸,走到书架与书架之间,无数轻飘飘的‘书之幽灵’与你若即若离,在你耳畔、颈间、发梢上一张一翕,从它们身边经过,才体验到博尔赫斯所说的:觉得自己是一座完整无缺的秘密宝库的主人。”

日复一日,冯娜在“书之幽灵”中间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她的人生也保持着这样的连贯性:静默、劳作、等待。她说,“有时我挺感谢博尔赫斯,因为他的缘故,很难一下子融入热络人际的我,可以和知晓他的人谈及图书馆,也因此可以从人群中识别出自己的同类。但这个环形迷宫的精妙是无法和任何一个人解释和分享的。”

访 谈

南都:从个人角度来说,你怎么理解图书馆这份工作给你的写作带来的意义?

冯娜:图书馆的工作是非常适合一个写作者的。首先可以亲近很多书籍,可以读到非常多的经典以及流行书籍,能掌握很多知识性的东西。另一方面图书馆的工作环境是比较安静的,这种安静的特质也非常适合一个写作者。

我个人的生活经历,是跟学校非常有缘分的人。我出生在学校,父母也是老师,我一直跟随他们从一个学校迁徙到另一个学校,直到我读大学,再留校工作,我人生几乎每个节点都与学校分不开。

小的时候我生活在云南一个多民族聚居地,成长经历也比较特殊吧。我虽然是一个白族人,但我从小是和藏族小孩一块长大,所以我小时候还可以说是精通藏语的,这样的生长环境,可能造就了我跟大自然的一些亲近,也跟知识性的书籍、和图书馆有一种天然的亲近的感觉。所以我觉得写作这条道路,可能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并不是我选择了写作,而是这样的道路选择了我,而且我一直相信不是诗人在选择诗歌,而是诗歌在不断地挑选着它的诗人。

南都:有一些评论家将你和狄金森进行比较,你自己对此怎么看?

冯娜:狄金森是一个在那个时代来说非常了不起的女诗人,我们都知道,就在当下来说女性写作者的天空也是比较低的,但是在狄金森的时代,她几乎是在一个非常幽闭的状态下写诗,她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在自己家方圆不过十里的地方,她了解那里的植物,了解那里的自然生活,她与她的朋友有很多书信的往来,这些都在《宁静的激情》这本书里有所体现。我觉得狄金森的诗歌也反映了这样的一种面貌:一个诗人可能日常生活比较单调,但是这不影响她内心世界是非常丰沛的。所以我觉得可能有一些评论家,会类比我和狄金森的生活,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图书馆员的生活日常可能也是很单调的。但是我在写作中可能展示的内心生活又是很丰富的。

南都:书房在你的生活当中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你想参观谁的书房?

冯娜:图书馆就是我的书房,我的日常生活与这间“书房”是完全不能分割的,它几乎占据了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阅读的时间和写作的时间,它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想我会比较想参观博尔赫斯的阿根廷国家图书馆吧,因为我目前还没有去过,然后应该有一个对照性的作家,就是像拜伦这样的诗人。因为拜伦36岁就去世了,我想他是一位天才式的诗人,我也很想看看他的书房是什么样的。

南都:在图书馆里有没有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工作经历?

冯娜:我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在图书馆,或者说我的书房里面完成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就叫做《苍鹭与它的幽灵》,在那里面我把图书馆里的书籍和它的精魂定义为“书的幽灵”。我回忆起一次比较特殊的经历:有一天当我工作到很晚的时候,图书馆的人都散去了,我一个人还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的迷宫当中,我觉得我还在思考,我还在写作,然后我仿佛看到了我幼时的一只苍鹭,就是一只大鸟,它从我的头顶飞过,大概就出现了这样的幻觉,我觉得很有意思。

南都:在你自己的藏书里,有没有特别珍贵的一本?

冯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跟博尔赫斯算是双重身份的同行,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在阿根廷的国家图书馆做过馆长,他也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大概1999年的时候,中国出版过一套博尔赫斯全集,2015年的时候,上海译文出版社又重新再版了一次他的全集,我觉得这一套书值得很多人一读再读。博尔赫斯可以说是创造了一个新的文学世界,而且在双眼已经看不见的情况下,他还用口述的方式继续写作。

我有一些很珍贵的藏书,并不是因为版本的珍贵,而是因为有一些诗集是朋友自印的,或者是很早年印刷的版本,可能已经绝版,已经不容易再被找到了,我非常珍视这种来自作家和朋友之间这种惺惺相惜的友谊,他们的书籍也为我珍藏,一直放在我的书架上。有些时候我看到它们就像和我的同行、我的朋友们见面一样。

南都:谈谈你最近在看的书?

冯娜:因为我最近在写一部佛教人物的传记,就把黑塞的《悉达多》拿出来再读了一遍,我一直都非常喜欢黑塞,在《悉达多》里释迦牟尼的形象就是一位智者的形象,黑塞是在为一个智者作传,给了我很多的启发和思考。另外,最近正在看的一本是祝勇的《故宫的古物之美》。

如果用我的方式去判断一本书的艺术价值,或者是在历史上有没有被留下珍藏的意义的话,我会用时间来检验它,就像我在图书馆会看到非常多的经典,也会看到有很多“零度书籍”,所谓的“零度书籍”就是可能从来没有被人借阅过的书,那这些书是否真的有意义和价值的存在?我想可能它还在等待着它的那个读者吧。

南都:你在《颜如舜华》《唯有梅花似故人》两部新作里,重现了《诗经》中的大部分植物以及近四十种宋代词人提及最多的植物,写作过程中一定经历了大量学术上的爬梳,你的创作初衷是什么?

冯娜:人与自然是一个说不尽的话题,我的切入口就是诗经中的草木和宋词中的草木。当然这套书还会有续集,这次推出的这两本,是回到我们古老的传统当中去看待我们的世界,看待自然,感受先人是怎样和自然相处的,他们怎样理解我们身边的草木,又怎样赋予它们人文情怀的。

文献的工作量非常大,要做大量的文献综述的工作,考据到的这些东西,它们可能确实目前还存在于我们的身边,这时候我就要去田野调查了,去看这些植物它本身是什么样子的,它从古代到今天有哪些地理上的变迁,我们今天气候环境的改变,对它们又造成了什么样影响,我们每一代文人在它们身上所寄予的情思有了什么新的改变……这两本书的面世是一个非常不容易的过程。

南都:博尔赫斯曾说,“被图书馆包围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感觉。”你从2007年开始到图书馆工作,十多年来有些怎样的心得体会?

冯娜: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们,我觉得青春是永恒的,时间也是亘古的,作为一个写作者,你会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好像并不是太多了。一个人终其一生要写出一部自己满意的作品来,或者是他要在时间长河里留下某些可以被记录的东西,这是非常困难的。我经常会在学校工作,就有这样的一种被时间催促的感觉,然后也会觉得进入了博尔赫斯的通天塔。但是这个通天塔大家都知道是永远不可能建完的。

学校工作让我每天跟年轻人生活在一起,总是觉得自己好像还有漫长的青春期没有过完,所以我总觉得自己的创作生命力还是很旺盛的。我的关注领域也很多,感兴趣的地方也很多,所以我每天就像一个学徒一样,在这个巨大的图书馆的世界里遨游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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