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黑色星期五”是全球最重要的购物节之一，最近几年，这个起于美国感恩节折扣活动的商业节日也越来越多地进入了欧洲消费者的视野，但2019年，在“黑色星期五”这一天，几乎整个欧洲都爆发了反对它的抗议示威活动。

这是规模更为庞大、时间跨度也更长的全球绿色运动的一部分，或许也将成为某个历史变革的开端——许多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正在经历越来越多的怀疑与诘问。今天是中国“双十二”，另一个重要购物节，就在昨天，全球绿色运动的标志性人物，瑞典“气候女孩”格蕾塔·通贝里（Greta Thunberg），被时代周刊提名为“2019年度人物”。

那些追随她的年轻抗议者们为什么会相信购物节正在毁掉人类的未来？刚刚过去的“黑色星期五”，本文作者在瑞士首都伯尔尼见证了其中一场抗议活动。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格蕾塔·通贝里吗？那个抗议气候的瑞典女孩？”

我面前的小姑娘把手中的标语牌暂时放下来，试图在她同伴的口号声里听清我的问题。我猜想格蕾塔的名字在德语中可能有另一种发音，好在她很快理解了我指的是谁。

“她很重要，”她向我点点头，看起来有些拘谨，“我知道她做的事情，我们都看见了她。”

“所以你每周五都来参加抗议吗？像格蕾塔一样？”

“不，不是，只有今天。”

“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黑色星期五’。”

她指了指我们身后火车站通道里正在营业的各种店铺，认真起来：

“人们被鼓励买更多的东西，这是不对的，我们认为很多事都走在错误的路上，所以我们要到这里来。”

伯尔尼现场抗议者，“没有第二个星球” / 世界说

这是11月29日下午，瑞士首都伯尔尼的中央火车站里，这位小姑娘和她的同伴们举着自制的各种标语，占据了火车站地下一层的大厅位置。他们大多穿戴着绿色服饰，有些人还在脸上涂抹了绿色颜料。那些标语上写着“没有第二个星球（No Planet B）”，“气候高于利润（Klima über Profit）”、“气候紧急状态（Klimanotstand）”。

和不久前轰动了全世界的瑞典少女格蕾塔一样，这些瑞士的抗议者们也是中学生——几分钟前，另一个参加抗议的女孩刚刚向我承认她是翘课到这里来的，不过她的学校知道学生们的计划，而且下午只有两节课，她强调。

伯尔尼抗议集会现场 / 世界说

在我们周围，年轻的抗议者们刚刚喊起了新的口号，不再是有节奏的“REVOLUTION!（革命）”，而变成了另一句英文，我听了两遍，是“系统变化（system change）”。

星期五，是黑是绿？

事后通过当地媒体，我发现伯尔尼中央火车站只是这些年轻的“气候活动家”们本次行动的最后一站，在遇到我之前，他们已经绕着伯尔尼城区步行了大约两个小时，总人数可能是我见到的参与者人数（100-200人）的三到四倍。

当天伯尔尼的游行计划路线 / 网页截图

这是更大的行动浪潮中一个不太起眼的组成部分：11月29日“黑色星期五”当天，瑞士共十八个城市爆发了同样主题的行动，苏黎世或巴塞尔的抗议规模都比伯尔尼更大。

在全世界，这一天共有一百五十个国家参与了行动，数十万人参与其中，仅德国汉堡市就动员起了大约三万人。

比起今年九月以格蕾塔在联合国大会上的讲话为标志召集起来的全球气候抗议最高峰，“黑色星期五”抗议在参与人数上还算不上什么。

但与之前的行动相比，这一次的诉求直接和明确许多——比起要求政客承担责任，或“成年人”采取应有的行动，这一次“气候活动家”们的目标是每一个打算借“黑色星期五”购物日浏览一下商品折扣广告的普通人。

就像我遇到的那位瑞士女孩一样，气候运动相信消费正在破坏世界，而“黑色星期五”是一场建立在诱导人们消耗更多地球资源基础上的营销骗局。

伯尔尼现场抗议者，“改变的是心灵和系统，不是气候” / 世界说

他们希望能够呼吁人们停下“买买买”的手，用“绿色星期五”代替“黑色星期五”，拒绝在这一天购买任何东西，从而对消费主义说“不”。

在几乎整个欧洲的主流媒体上，这一天都出现了反对“黑色星期五”的声音。法国《世界报》刊发了题为“想象消费之外的其他乐趣”的观点文章，西班牙《国家报》登出了标题为“不买任何东西的周五”的读者来信，有数百个品牌宣布“出于环境原因”将退出“黑色星期五”折扣活动。

法《世界报》11月29日观点文章：“想象消费之外的其他乐趣” / 世界说

也在11月29日，仍在大西洋上向着葡萄牙首都里斯本航行的格蕾塔·通贝里与另两位全球气候运动的年轻领袖，来自德国的路易莎·纽鲍尔和来自圣地亚哥的安吉拉·瓦伦苏埃拉联名发表了题为“为什么我们又发起抗议”的行动召集书，呼吁29日及12月6日的全球抗议。

文中提到，“政客仍在允许牟取暴利者继续剥削我们星球的资源，并摧毁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以图获得一些快钱。”

金钱还是资源，利润还是未来，“黑色星期五”就这样成了气候抗议运动的标靶。

“气候紧急状态”

除了“黑色星期五”的折扣广告与争议声音，11月29日占据欧洲各大媒体版面的还有另一个消息：28日，欧洲议会表决通过了一份决议，宣布欧洲从此进入“气候紧急状态”。

这个词的意思是“需要采取紧急行动遏制气候变化，以防止出现不可逆的环境损害的情形”。作为地球上第一个表态进入“气候紧急状态”的大洲，欧洲议会这份以429：225大比分通过的决议吸引到了足够多的关注度。

它“是向欧洲公民和全世界发出的一个强烈信息”，该决议的起草人、法国议员坎芬在表决后说，他同时也是欧洲议会环境委员会主席。

坎芬表示，这一决议是顺应民意的结果，“今天我们满足了欧洲公民们的期待。”

这是“气候紧急状态”十天内第二次成为新闻关键词，11月21日，牛津词典刚刚将它选为2019年度词汇：从2018年9月到2019年9月的一年内，这个词的使用量暴涨了10700%。

在支持者们看来，气候环境问题在2019年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从西班牙希腊到印尼，从加利福尼亚到亚马逊和此刻的澳大利亚，今年森林火灾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成为焦点，夏天欧洲的异常高温，不久前英国北部与意大利威尼斯突然爆发的猛烈洪水，与北欧和南北极圈内不断传来的冰川融化消息，几乎都成为“全球变暖”的直观佐证。

就在瑞士，少女峰上的冰河在过去一个世纪里已经消失大半，当地媒体对此事的报道更进一步地助推了瑞士社会对气候变化的关切。

伯尔尼现场抗议者躺倒在火车站里面以示抗议 / 世界说

而“气候紧急状态”，它背后的潜台词是“做得还不够”。

刚刚上任的新欧盟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在就任时提出，将会把气候议题作为执政期间首要任务，并承诺将2030年的欧盟减排目标从40%推高到50%-55%。但数据指向更为悲观的前景：按照联合国的估算，即使全球都能立即向欧洲看齐，如今的减排幅度也依然不够。

这样的环保潮流是格蕾塔及其同路者们声名鹊起的根本原因，而当更多的人试图审视自身，改变生活方式的时候，改变消费行为迅速成了表达自我的第一选择：德国《明镜周刊》题为“你为支持气候保护做过什么”的民意调查问卷里，七个可选项中的六个与广义消费行为有关，一个瑞典语单词（没错，又是瑞典）频繁见诸各国媒体：“köpskam”，意为“购物羞耻”。

德《明镜周刊》民调结果 / 网页截图

越来越多的行业被要求重视气候和环保议题，许多大型品牌成为抗议对象。法国《世界报》今年的“黑色星期五”专题当中，快餐连锁店、电子商务产业与大型购物中心都遭到点名批评，其中一篇的标题是“快餐连锁店完全无视生态紧急情况”。

“你们能选别的时间吗”

但即使是在欧洲，这些环保主义浪潮的推进程度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顺利——如何对待“黑色星期五”，仍是个需要更多讨论的问题。

在伯尔尼，由于担心造成交通混乱及影响店铺销量，市政府为这次针对“黑色星期五”的气候抗议活动规划的路线远离了主要购物区所在的老城区。

此举引起了抗议者的明显不满，伯尔尼警方在回应此事时表示，“根据我们的估计，黑色星期五仍对市中心区的商店有明显影响力。”

警方的估计没有出错。尽管存在抗议浪潮，但这个“黑五”的24小时内，瑞士的线下商店消费额依然达到近5亿瑞士法郎，较之2018年上涨19%，线上销售额则接近9500万瑞士法郎。

一个相关网站的记录显示，瑞士人对“黑色星期五”的兴趣在逐年上升，且增幅显著。

Google趋势中2014年起瑞士地区对两个关键词的搜索记录：红色曲线为“iPhone”，蓝色为“Black Friday” / 网页截图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其他国家：刚刚过去的这个“黑色星期五”，走上街头的环保主义者们虽然吸引了足够的媒体关注，却似乎没有对消费者们的钱包形成什么阻碍。在多个国家，今年的“黑五”都再次刷新了销量记录，英国的线上交易额增长了43%，德国市场观察机构也给出了22%的增长预测。

另一些统计则表明，对于不少品牌而言，从“黑色星期五”到圣诞节假期的销售额大约是全年总销售量的三分之一，甚至更高。

当走上街头的环保主义者将地球未来与商业利润对立起来，另一边的“成年人”们关心的却是完全相反的问题：

目前看来，环保运动所期待的与其说是“一种新经济模式”，倒不如说是“摧毁现有经济模式”，当人们不出远门，不吃肉，不消费，因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越来越多的商品，经济会怎么样？

11月29日，在德国汉堡，本次“黑五”抗议潮中规模最大的运动的发生地，一位店址位于游行路线沿线上的店铺老板对媒体直言不讳地表示，他很理解年轻抗议者们的诉求，也关心气候变化。

但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时间也只有从感恩节到圣诞节的五周，所以，“你们能选别的时间吗？”（文/林川 责编/朱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