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史散文之:一生风流的爷爷

在故乡的民间传说里,爷爷是一个传奇人物,比现在的我还有光环。

可爷爷的光环并没有普照到我头上来,我与他只有血缘没有其他。爷爷对乡下这一脉很少眷念顾及,甚至包括遗传基因,比如爷爷身材魁梧高大,相貌堂堂,堪称民国美男子;可我不高大,颜值凑合,给自己打个分,也就七十吧,在从农村到城市的奋斗道路上,我一直为自己的身材自惭形秽。

我和爷爷从来没有见过面,我出生那一年,爷爷去世,就这样擦肩而过了。我只在遗像里见过爷爷,他国字脸,浓眉大眼,威风八面。据见过爷爷的老一辈形容,爷爷有一米八以上。这个子,在那个年代的东北都十分罕见,何况在湖南农村。

虽然只是那么惊鸿一瞥,但爷爷的模样,就在记忆中生了根,烙在脑海里,甚至比在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奶奶留给我的印象还深刻——这让我对奶奶充满愧疚,仿佛在感情上,爷爷和奶奶对立但不统一,我是应该站在奶奶这边的,事实上,我背叛了奶奶。

意见难得达成一致的爸爸和叔叔(爷爷和城市奶奶所生)经常对我感慨说:如果你爷爷健在,看到你既会读书,又会写文章,一定很喜欢你!

这个结论,我很想得到爷爷的证实。很多村里老人也说,爷爷喜欢读书人,最喜欢出口成章的人。爷爷资助过好几个村里的读书人,帮他们从农村到城市,安顿下来——尽管到头来受资助的人不一定记得爷爷。

听爸爸和叔叔说多了,我就信以为真了,好像爷爷真喜欢我似的,考试得了满分,写了篇好作文,都要跑到爷爷遗像前向他展示汇报,跟他说上几句话,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与伙伴们继续鬼混。

听说爷爷最精通的是珠算和经营。在爷爷上衡阳之前,他在乡下杀猪——一个读书人沦落到回乡下做屠夫,这种心理落差该有多大,是我们不能想像的。

白天杀猪,卖猪肉,晚上对账。爷爷把账本摊开,一屁股坐在床上,同时启动四个算盘——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左脚一个,右脚一个。传说爷爷的脚拨起算盘来,比生产队的老会计用手还灵活——那个老会计自己说的。四个算盘,数全部对上了就算了;对不上,就推倒重来。

这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常想,如果有这种本领,到现在那就是一大奇观了,可以参加“中国达人秀”,可以到全国各地,世界各地巡回表演,不愁财源滚滚,不用我们这样辛辛苦苦地上班了。

民国后期,爷爷上衡阳后,凭借出类拔萃的珠算本领,做了资本家的管家。由于经营管理有方,业务不断扩大,爷爷深得主子喜欢,把女儿嫁给了他。

娶了资本家女儿后,爷爷摇身一变,自己成了资本家。可好景不长就解放了,暴发户爷爷成了专政对象,并在文革中被一伙戴着红袖章,举着《毛主席语录》的红卫兵揪出来,批斗游街,后来猝死在公共厕所里——其实,解放后,爷爷响应号召,把全部资产充公了,但这并没有帮他逃过文革被整惨的厄运。

我只给爷爷上过一次坟,还是那年清明节过后才去的。那是衡阳市的一块公墓,墓碑林立,烟花碎屑遍地,风一吹,沸沸扬扬。

墓碑上没有父亲的名字,没有哥哥的名字,也没有我的名字——乡下那一脉似乎被爷爷遗忘。可爷爷在城里那一脉,无论老少,墓碑上都有大名。

墓碑是衡阳那一脉立的,立碑的时候,乡下那一脉还在贫困线下挣扎,没有出钱出力,甚至也没有与衡阳那一脉联系走动,没有名字就不足为奇。

这些年风水轮流转,通过我们自己努力,相继跳出农门,有作家,有画家,有商人,都混得人模狗样了。前几年清明,叔叔说,要重新雕錾一下爷爷的墓碑,把曾氏一家所有人的名字都刻上去。

这是一件好事,毕竟乡下那一脉与城里那一脉,都是爷爷的种,现在都能够不计前嫌,频繁走动,这是最重要的,毕竟血浓于水,爷爷地下有知,应该感到欣慰了。

我是爷爷的传人,爷爷传给了我什么呢?

显然,他的身材和颜值是没有我的份,也许是叛逆和多情吧。

清朝末年,爷爷到异地求过学,接受过新思潮影响,后来家道没落,才辍学回家,做了一名屠夫。显然,爷爷是叛逆的,否则,他就不用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硬是用那双脚走了一百多里路,到衡阳谋求发展;就会和很多他那一辈的乡亲一样,守着土地、老婆、孩子终老一生。

爷爷渴望新生活,渴望与众不同的爱情。爷爷和奶奶之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没有感情,结婚后,只是晚上在床上,两人才亲近,平时几乎都不说话。所以,爷爷离开时,把心一横,一去就是下辈子。其实,这不是一种无情,而是一种多情。

如果我不多情善感,就不会寄情于文字,不会走上文学这条路。凭我的聪明和悟性,在商场上,可能更如鱼得水,更能有所作为。

另一种遗传就是叛逆。想当年,做屠夫的爷爷,其实在乡下的小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吃香的,喝辣的,清闲的时候,上青楼找小翠。

但爷爷还是放弃了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跑到衡阳求发展。这是一种不安于现状,积极进取的叛逆精神。

回溯自己的人生轨迹,简直将这种叛逆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我放弃过很多机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异类。十五岁那年,跳出农门,上了中专,一个多月后放弃了;大学毕业后,在广东某著名大企业做得风生水起,我放弃了,来到了北京,改行做媒体;做媒体之前,搞文学,已经小有名气,出版了长篇小说和小说集,但到北京后,也放弃了,改为财经写作;现在财经写作做得风生水起,却又要回归文学,一直折腾过来,叛逆到了极点。

也许,本来可以活得很轻松,也很有成就,但就像爷爷当年背井离乡时想法一样,希望年轻的时候多闯荡,多奋斗,通过自己努力,过一种喜欢的品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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