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人》中“捡个媳妇”模式,张贤亮屡试不爽,后被王安忆扼杀

近期,谢晋导演拍摄于1982年的电影《牧马人》重新走入人们的视线,也使人们对这部电影里表现的诚挚的感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应该说谢晋电影的优势,是善于讲述一个故事,他的产生巨大反响的电影,都是因为他善于讲述一个故事而赢得观众的热烈回应,而他后来影响力日渐式微,也与他意图在被指责为“谢晋模式”后而突破自己的努力中偏离了讲述故事的主导方向有着很大的关联。

比如,同样根据张贤亮原著小说改编的《老人与狗》,讲述的几乎是与《牧马人》近乎是雷同的“捡一个媳妇”的故事,但整个电影里的情节非常简单,一句话可以概述完,所以,这部电影毫无反响,也成为证明谢晋走下坡路的一个标志性的电影作品存在。

《牧马人》里具有复杂的起承转合的故事,给予了谢晋大显身手、展现他擅长的电影技法的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讲,今日印度电影为什么能够重新在中国电影市场引起观众的兴趣与反响,也是因为印度电影始终在讲述故事上,有着从不放弃的偏好。

印度电影在讲述故事时,并没有在故事的标新立异上做文章,而完全是在观众能够想象到下面的故事走向的情况下,被人物在这个大框架下的表现所吸引。

就像近期陈冲参演的电影《误杀》的原印度版中,电影并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直接把杀人的过程,全程交待,如果在克里斯蒂的电影中,追凶是电影的主要吸引人的目的,但印度电影里,吸引观众的是影片里的误杀一方的一家人,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警方的挖地三尺的追查,观众关注的是父亲一家人如何殚精竭虑的应对,故事起伏中的细节完成了电影里的最摄人心魄的诱引力。

可以说,今天印度电影里成功的元素,正是谢晋电影能够吸引人的原因。只是中国电影从谢晋被套上谢晋模式的指责之后,开始削减故事的重视程度,加上第五代导演走上影坛的时候,对故事叙述更是毫无兴趣,这一切导致中国电影一直难以找到真正的拿手好戏,今天人们重新发掘出《牧马人》里的曲折回环的故事长项,正反映出,中国电影也在《牧马人》这部电影之后,走上了一条抛弃从容讲述故事的叙事道路,从而让中国电影迷失在公说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手足无措与各自为政之中。

问题是,如果按照《牧马人》这样的拍摄手法,再来拍摄中国电影的话,能否能够吸引观众的关注?

但值得注意的是,我们今天看那些印度电影,恰恰注重故事的酣畅淋漓,在演述故事的时候,注重人物的细节与表现,让人物突出在前台,这正是当年谢晋在《牧马人》中沿用的拍摄策略。

《牧马人》改编自张贤亮的短篇小说《灵与肉》,而这一故事中的核心情节精髓,是一个“捡来的媳妇”的故事,而这一模式,在张贤亮的作品中可以说是举一反三地不断亮相。

1984年拍摄的电影《肖尔布拉克》也是由上影拍摄的,这部电影改编自张贤亮的同名小说,但与谢晋的《牧马人》相比,可以看出导演技法上的巨大差别。

《牧马人》剧照

谢晋在《牧马人》中的画面凝重,犹如油画一般,明暗对比十分明显,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真实感。

而《肖尔布拉克》里的画面犹如漂白过似的,色调过于明亮,就是镜头上也缺乏美感,平淡如水,苍白乏力,难以见到层次分明的画面,无法复原出历史与现实的沧桑感,与谢晋的《牧马人》里的情境真实感相比,很容易让人出戏。

《肖尔布拉克》剧照

而《牧马人》中的台词出自李准之手,在这部电影中,李准塑造出了原小说里并没有多少鲜明个性的老郭这一角色,而影片里的孩子一角,也是穿插在情节中的丰润人物的一个重要支撑点。

《肖尔布拉克》剧照

相比之下,《肖尔布拉克》里的人物对话,显然太敷衍了事,几乎没有什么人物刻画,一些群众角色在镜头里,只是比画一下,尤其是影片里的孩子与谢晋镜头里的处理方式相比,一看就能比出高下。

《肖尔布拉克》并没有取得多大的反响,这也反映出上影在谢晋之外,缺少能够继承其风格的后续传人,这也是上影风格在谢晋消隐之后荡然无存的原因。

《肖尔布拉克》剧照

但《肖尔布拉克》讲述的是一个与《牧马人》相类似的故事,影片里司机的第一段婚姻,也是捡到一个媳妇。

这个媳妇是从陕西米脂来到新疆的,男主角经过朋友撮合,娶了这个姑娘,但后来发现这姑娘落落寡欢,心事重重,后来才知道,她原来心上有人,这个捡来的媳妇,没有像《牧马人》中的那一个四川姑娘一样与男主建立深厚的感情,相濡以沫,同甘共苦。

而谢晋在1993年拍摄的电影《老人与狗》,本质上也是一部“捡来的媳妇”的故事,这部电影拍摄时与《牧马人》已经相隔近十二年,编剧仍是李准,谢晋仍采用了他的厚重的对过往情景凝重还原的手法,但影片反响寥寥。

这本质原因,是《老人与狗》改编自张贤亮复出后早期写的故事,小说写于1980年,早于后来改编成《牧马人》的《灵与肉》,我们可以看出,《老人与狗》的原著小说《邢老汉和狗的故事》其实应该称着是《牧马人》的故事原型,提供了《牧马人》的核心故事情节,但是在这部作品中,张贤亮并没有进行大篇幅的情节编织,所以,《邢老汉和狗的故事》属于一个更接近于原生态生活故事的作品,这样的一个未成型的故事原本,在张贤亮的创作中,属于一个过度的作品,缺乏能够让谢晋大展神奇功能的故事性,所以,《邢老汉和狗的故事》改拍成《老人与狗》之后,即使有李准的加盟,也无法改编小说本质上的故事缺乏的致命软肋。

有意思的是,《邢老汉和狗的故事》里的大队干部魏天贵,后来却成了张贤亮另一部小说《河的子孙》中的主人公。

但张贤亮的小说,离开了“捡了一个媳妇”的情节主题,缺乏较大的社会反响与可视性。张贤亮的最知名的小说《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都可以看成是一个天外降下一个救苦救难的好女人的“捡一个媳妇”模式,这种模式,成为男人在苦难岁月中的精神慰藉。

而日后张贤亮的“捡一个媳妇”神话的破灭,则与王安忆的一篇名叫《叔叔的故事》的小说有着极大的逻辑关联。

王安忆的中篇小说《叔叔的故事》发表于1990年,她在小说里,揭示出叔叔的苦难神话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骗术,只要对文学背景有一点了解的读者,都可以看出,这篇小说影射了以苦难装点自己的张贤亮。

而张贤亮之后的文风也彻底发生了改观,“捡一个媳妇”的故事,在他的作品里销声匿迹。

在《绿化树》中,张贤亮标明这是他的《唯物论者的启示录》的一部分,但是随着王安忆的《叔叔的故事》的出现,张贤亮的这一系列在《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之后,便无疾而终,再也不见后文。张贤亮的辉煌岁月,也在王安忆的一篇小说的烛照之下,日薄西山。

1993年,谢晋拍摄《老人与狗》的时候,张贤亮曾经劝谢晋不要拍这个电影,据张贤亮在回忆的文章里说,他认为这个电影没有情节,不会有市场,但显然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原因,是王安忆已经在《叔叔的故事》中击中了这种题材的一个致命的软肋,张贤亮的苦难哲学正处于鸣金收兵之际,但谢晋并没有听从张贤亮的劝告,执意完成了这个电影的拍摄。

《老人与狗》是谢晋独自成立的电影公司首拍的一部电影,谢晋自然是寄予厚望的,但这个电影面临着的情节简单、人物刻画单一、缺乏市场热点的致命弊端,谢晋却视而不见。很可能的原因是谢晋看到第五代导演出道拍摄的一些影片,也是缺乏故事,节奏缓慢,但却在国际电影市场上颇为走俏,这可能是谢晋执意拍摄这个电影的原因。

但让谢晋滑向第五代导演的叙事风格显然是一项无力完成的任务,所以《老人与狗》的市场冷漠应对也是可以预料的事。但这个电影在国际市场上却有一定的销路,不能不说与谢晋在国际影坛上的知名度有关。

至此,张贤亮的“捡一个媳妇”模式也寿终正寝,但在中国电影史,还是留下了一道靓丽的独特的痕迹,即使到了今天,这道痕迹还能够焕发出耀眼的光亮,让我们看到蛰伏着的中国电影曾经的选择与困惑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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