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王砅:老母亲和老母鸡

王砅(成都)

“隔壁又说苍蝇好多。”我看着碗里的饭,有话堵在喉咙口,吞不下去。“哦。”母亲躲闪着我的目光,把脸埋进碗里,不停地扒拉着。

“真的很臭。太臭了。”我放下碗,不想吃了。“哪里臭?”母亲惊慌地看向窗外。“臭得熏人,你闻不到?苍蝇蚊子成群结队,你看不见?嗡嗡嗡飞,你听不见?”“我,我再洗洗,撒点药。”母亲放下碗筷,小跑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放着水,收拾着她的烂摊子。

不能依着她,再不出手,这家就成垃圾场了。家里就两个阳台,一个阳台上堆满了塑料瓶、废纸、泡沫,我能忍。但另一个阳台上的那只老母鸡,我坚决不忍了。这鸡不仅烦人,还丢人,整天咯咯咯叫个不停,动不动就崩出一摊半稀的屎来,惹得隔壁邻居见我一次说一次,你家阳台上那鸡太臭了,实在很不卫生。“哪有不卫生嘛,不卫生她还喜欢吃鸡肉?”每次一说邻居的抱怨,母亲就杠精上身,似乎人家吃鸡肉的自由受制于与她养鸡的爱好似的。

今天不管怎样,必须把这事给解决了:“明天我下班回来要是再看见这只鸡,我直接把它甩楼下去!”第二天下班回家一看,阳台上干干爽爽的,没了那母鸡。但晚饭气氛有些尴尬,母亲低着头,基本不搭理我,三下五除二吃完,碗筷一放,回卧室了。怄上气了?怄吧,只要不再养鸡,我可以承受冷暴力。

第三天一进屋,母亲就说:“我吃过了,你的饭菜热在锅里。”说完就折进卧室,关上了门。

冷战升级?不至于吧?我冲到她卧室门前,咚咚咚一阵猛拍。沉默了片刻,母亲大概知道拗不过我,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别敲了,我睡了。”话音刚落,里面的灯熄了。

当晚半夜时分,我突然闹肚子,跑厕所时,意外发现母亲的卧室门开着。嘿,你也肚子痛?没有回答。我急着上厕所,没来得及打探究竟。等我从厕所出来时,她的卧室门又关上了。

深更半夜打开卧室门,不上厕所也不说话,难不成是梦游?我赶紧去敲门,“我睡了。”母亲答道。

这状态显然没梦游,那她开卧室门干什么呢?一定有问题。我趿着拖鞋大模大样走进卧室,重重关上门。几分钟后,我轻轻拉开门,光着脚,踮起脚尖,走到她卧室门口,悄悄坐下来。果不其然,门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门开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我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显然被吓坏了,屋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妈,妈!”我以为母亲摔倒了,捂住鼻子冲进去,天啦!母亲蹲在地上,正费劲地将一张瑜伽垫子向床下推,垫子上稀稀拉拉散布着白的、绿的鸡粪。“你做生化武器啊?”我一脚踢向垫子。

“咕咕咕”,床底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只黄黑相间的老母鸡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见我,立刻朝床脚钻。“你把鸡养卧室里?好,继续养,你继续!这个家,你就当是垃圾场,随便你折腾!”我气得火冒三丈。

母亲愣愣地看着我,泪水慢慢流了满脸。“算了算了,我们别住一起,你回去吧!”看她那满脸委屈无处诉说的样子,我的火气更旺了。

第二天早上,我忙着上班没管她。晚上回家,母亲不在,她的卧室里干干净净,人和鸡都不见了。发生了什么?不会出事吧?我脑袋至少短路了半小时,才想起给姨妈打电话。

接通电话,姨妈劈头盖脸兴师问罪:“你妈才去你那里两个星期,你就嫌她了?”“哪有?”“没嫌,你赶她走?”“我,我没赶。”“你居然让她回去!你扪心自问,她还能回哪去?”“我,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气话。”

“气话?你妈说你嫌她臭?”“我是说那只鸡臭,邻居也说臭得受不了,很不卫生……”“邻居说不卫生就不卫生?我提醒你,这鸡比邻居重要。你不会忘了吧?你读书那会儿每天吃的土鸡蛋是哪来的?它跟你家七八年了。”

“哦……”“哦什么哦,忘本啦?你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半个月前为了帮你还房贷,把老房子也卖了……像那再也生不出蛋的老母鸡,没价值了?活该被扫地出门,是不?”

“没那回事……”“快来把你妈和老母鸡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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