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降临深山老村:泥砖房旁两个白色透明正方体,民俗融合艺术

乐明村位于广州市从化区北部,藏于深山之中。从市区来一趟,是190公里,3小时的车程。近三年,一群艺术家来到这一偏远的乡村,以艺术创作的方式,将沉寂多年的,曾被视为过时的民俗文化重新带回到村民的日常生活中。同时,他们联合村民、公益基金会、建筑设计师、学者、慈善人士等各界力量,在村内筹建了以地方乡土文化为主角的“源美术馆”。近日,美术馆新馆正式落成,并展出“源美术馆三年实践暨开馆展“(下简称三年展),向公众呈现艺术家和村民们三年里共同创作的艺术作品。艺术作为媒介,正在开启一种更加深入的城乡对话。

A现场

山野之间的美术馆

乐明村地处流溪河水源区。溪流在村子里流淌而过,沿岸,不少新建楼房和推倒的老泥房紧挨着,散落于阡陌之间,透露出新旧交替的气象。民居旁,一条幽径通往田野深处。穿径而出,满目山林,田野高低错落,延伸至远处的山峦。两个白色透明的正方体房子、一间传统泥砖房组成的“源美术馆”建筑群,就伫立其中。

两个白色透明的正方体房子、一间传统泥砖房。

2016年和2018年,两批艺术家先后来到乐明村驻地,进行在地艺术创作。在几乎没有信号的乡村里,艺术家钻入溪流山林里记录自然的声色;将早已淘汰的传统家具“角柜”从垃圾堆里捡出来,重新装饰;和村里年轻人一起创作摄影作品;乐队歌手带着村民重新唱起沉寂多年的山歌,使其回归日常生活……这些艺术家与村民三年来共同创作的作品,正在以图片、影像、壁画、装置等形式,在源美术馆展出。

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副馆长陈晓阳是艺术家驻地计划的发起人。第一期驻地结束后,她与另一位艺术家银坎保决定,要在乐明村建设一个美术馆。他们联合公益基金会、企业、建筑设计师、慈善人士、学者等各界力量,最终促成了“源美术馆”落地建成。

传统龙眼屋与现代立方体

美术馆旧馆是在一间泥砖房的基础上改建而成。陈晓阳向记者介绍,这种房屋是村里常见的传统民居建筑,又叫龙眼屋,“村民们盖好房子后,会在门楣上画两只龙眼,表达对望子成龙的美好祝愿。“她解释,龙眼屋是一种生土砌成的围屋建筑,但形制上又类似传统的四合院。”看似普通,但文化价值并不低。“

在艺术家们将破旧的龙眼屋改造为美术馆并加以保护后,村民们逐渐减缓了推倒老泥砖房的速度。他们意识到原来农村的泥房子也有价值,会想起自己从小在老屋里生活的温暖回忆。“泥屋天然环保,还可用做村里的公共空间。这些原生的建筑是有特色的乡土文化遗产,也是村民自己的根。”陈晓阳说道。

而新近落成的新馆,则用现代建筑的玻璃和钢结构材料搭建而成,是两个白色、透明的正立方体空间。尽管外观风格与一般美术馆无异,然而新馆外墙上张贴的两只龙眼,周边环绕的山野溪流,又时时透露着美术馆的乡村风情。三年展策展人、广州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教授樊林介绍,新馆不仅可以举办声音、影像等多种形式的展览,也可以当作村里的公共文化空间,村民们在这里可以看电影、聚会、唱歌跳舞、举办活动等等。“

B介入

干净的乡村需要美

启动驻地计划前,陈晓阳带着“乐明村是否需要艺术”的疑问,在村子里考察了一年。她看到了村子的“艺术潜质”。自2014年开始,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儿童基金会(下简称“绿芽基金会”)为村子引入专家学者、企业、社会工作者,帮助解决病虫害和土壤板结等生态问题,使依靠沙糖桔、番薯等农产品的村经济有了明显起色。同时,在基金会的动员下,村民们可以自发地清理河道、参与垃圾分类和生态种植。“一个干净的地方应该是需要美的。“陈晓阳认为,当乡村经济开始长足发展,村民们具备了保护美丽家园的环保意识时,艺术介入乡村才有了现实基础。”

深入村子的日常生活,艺术家们看到了艺术之外的现实问题。2016年,两位艺术家在驻地期间发现,整个村子到了晚间,全都在看同一个电视台,同一部电视剧。只剩下少数老人和小孩的乐明村,文化活力正在逐渐丧失。“这种文化匮乏给每个人的感觉都是震撼的。”一同参与了调研的陈晓阳坦言。这一现状促使他们开始思考,乡村需要怎样的文化生活?

木工手艺回归村民生活

绿芽基金会曾邀请银坎保给村子画墙,美化。但他认为,乐明村的山野溪流已经足够美好,不需要艺术家过多地、刻意地粉饰。艺术家们希望能在乡村的内生文化中找到创作源泉,并发动更多村民联合参与。

樊林和陈晓阳首先在村里的草丛垃圾堆里扒拉出了一个角柜,并在新馆展出了它们的复刻品。“这种角柜是过去家家户户都会使用的家具,用来摆放电视、杂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一位50多岁的村民告诉记者,现在村子几乎都不会再使用这种“过时”的柜子。然而在艺术家眼里,角柜却不一般。

新馆展出了当地角柜的复刻品。

“它巧妙利用了房屋里角落的空间位置,而且形制很讲究,柜子上的装饰、框边、花纹、涂饰的色粉,都类似西洋家具的风格。“回忆起发现角柜的一幕,她们都惊讶于它洋气的外观。然而角柜不只是洋气。“柜子的原材料是杉树木头。以前,每当家里有孩子出生,就会上山种一棵杉树,等到孩子结婚了就砍下来,然后请木匠打造一个角柜。朽坏了,还可以当作柴火烧掉。”她们发现,角柜的生产、使用和更换周期,不仅富有人情味,而且体现了一种当代生活都难以具备的循环可持续的绿色理念。

在乐明村角柜的基础上,几位艺术家与村民合作,复刻了几组角柜,并带到广州、深圳的城市美术馆里展出。角柜的发现唤起了村民们对木工手艺的旧时记忆和兴趣。艺术家团队成立工作坊,并计划开展木工夜校,为感兴趣的村民提供学习机会,并进一步将课程与商业转化相联系,增加村民的收入。

“今年春节,我们还会收集返乡年轻人手机里拍摄的影像,以及他们在城里打拼的故事,最后和村民一起合作布展。“陈晓阳向记者透露,美术馆下一个展览的主题,也与乐明村的人们息息相关。

C参与

艺术品引发村民讨论

三年展的主题之一是“失败”。青年艺术家、策展人郭图图试图还原艺术家和村民合作过程中的失败经历,来重新审视城乡沟通所面临的问题。

展览现场摆放有三个美术馆建筑的设计模型,樊林向来访观众解释,美术馆方案几经修改,每一次都引发村民激烈的讨论,否定了好几个方案。 “但正是讨论、否定的过程,让村民从旁观者变为了参与者。“

银坎保在驻地期间,曾计划将村内一座被闲置的亭子改造为公共空间,使村民们日常可以在亭子里休憩、观赏山水风景。但计划进行到一半,一起合作的村民对亭子的使用权产生了不同意见,于是暂停了改造。于是,村民们聚在一起,重新讨论谁可以使用亭子。这一插曲反而给予了银坎保新的灵感。他使改造亭子的装置保留在未完成的状态,将关于“谁可以参与改变社区”和“公共的可能性”的讨论以视觉的形式固定下来。

4000人合力共建美术馆

“源美术馆从无到有的实践过程,其实在告诉人们乡村是怎样的,它遇到了什么问题,有没有可能改变;艺术不只是阳春白雪,或者挂在白盒子美术馆和家里的摆设,艺术还可以起到沟通的作用。”陈晓阳说道。

美术馆的建成,背后是四千多人次的捐赠,从基金会到企业、建筑师、艺术家、木工老师、美术馆、策展人、人类学者等,都为美术馆出钱或出力。而村民更是重要力量。“源美术馆从最初的建设就邀请村民讨论,在后期的运营中也需要他们大量的参与工作,没有他们我们什么也做不成。”陈晓阳告诉记者,艺术家团队有一个共识,美术馆进乡村是集体的智慧,互相成全,并非单向的帮扶。

采写:南都见习记者 王瑜玲

摄影:南都记者 陈辉 实习生 陈少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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