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知己(散文)

济宁有个酌磨堂,酌磨堂主茶知己。

在鱼龙混杂、真假难辨的当下,酌磨堂主于群、李玥两位爽清本真的青年,当是中国茶非凡的知己。

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美好的青年了,他们小夫妻用全部的青春喜茶爱茶乐茶奉茶,用茶筑起一座小室,是自己独立的家园,是拒绝浊流的堤坝,又为茶辟造出一小块不被污染的天地。

为了认识真正的中国茶、尤其是普洱茶,他们寻觅了好久,曲曲弯弯,终于穿越过“茶道”、“大师”与林林总总道茶释茶的书籍所布设的当代重重迷障,才从大自然与古代茶之初心处,认识、遇到并与中国茶终于相知。

爱,也便在这种苦苦甜甜的找寻中,一点点萌生并蔚成一片心上的茶山。茶之爱,没有盟誓,却更葱绿坚贞。人性、茶性,在本源处怦然心动,又土厚水长。云南的茶山深处,年年都会留下他俩虔敬的足迹。那里的茶农茶山茶树,也因为他们对茶的真识与真爱、还有用真识真爱所化成的美好,而对他俩发生着由衷地喜爱与信任,也便将真正的好茶交付在他们的手上。当一个个客户从酌磨堂拿走价实而货真的茶品时,这茶上的喜悦——因爱茶而生的喜悦和茶遇知音而自生的喜悦,也便一起酿成澄粹的茶汤,流淌洇布于人的心肠与精神之中。

他们太年轻,又无闻于默默里,少被人识。但是茶是有灵性有情感有辨别的,我莫名地感到了茶因为遇到了知己所产生的巨大的忻忭与安然。世间让利益搅得“周天寒彻”,一个个以茶的名义所设的骗局与喧哗,更让茶蒙受着欺侮与迷乱。于群、李玥悄悄地站出来,如茶文化中的唐吉诃德,挺着长矛,要刺破有关茶的一个个假象,也将自己的思索与爱恋,变成一篇篇有血有肉的文字。如于群发表在去年第三期《茶道》杂志上的文章《茶的传统已死?》(是上了封面要目的),明确提出“传统意味着坚守”、“传统意味着传承”、“传统意味着痴迷”与“茶的传统不是外在的附庸风雅,而在于发自内心深处的喜爱”。文中处处显露着对茶的深情,像“寻茶真味的品茶者们一代又一代踏上前往大山的路途,去寻找大山深处那一口古老的味道,这味道纯正而亲切”;像“传统不意味着要穿着古装,也不意味着满口诗词歌赋,更不意味着刻意云复兴早已被淘汰的泡茶饮茶方式。传统不是要加上许多条条框框,去刻意学那么多繁复的品茶礼节。品茶者要……尊重茶本身,顺应茶的特点……越简单越贴近自然,才越真实,越传统”。要回到茶的本身上来,认识了解茶的生命真谛、茶的来龙去脉,“最终要跟茶学,茶才是最好的老师”(《茶道》去年第七期于群、李玥《习茶,有捷径吗?》)。阴天晴日,冬秋夏春,甚至气候刻刻地变化与饮茶者的品位,都会影响茶的心情——于群说,茶还有细致入微的脾性情感。

让满含敬畏与喜爱之心自由自在地面对真真正正的茶,这双善于思索的青年,当是我入门茶道的老师。

与他们心灵的契谐,还有书,沉静地阅读。为了爱茶,他们找来早期的茶书、老版的茶书,细心地查读,也带动我陆续购下了一些茶书,口诵心惟间,也便隐约地从其望见了一条悠长的茶道。而在这条久寂的茶道上,就看见两个年轻的身影在很远的前边坚定地着。他们不只读茶书,还读醒世的书,如奥威尔的《一九八四》。这是一对别样的青年,爱茶护茶,不崇钱不媚权,安安静静与茶厮守,还能冷眼观世,逆流而立。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白居易)。那日晴朗,酌磨堂的红泥炉上坐着白泥小壶,炉下正旺着亮黑的木炭,炭是龙眼木烧出,还掺有成炭的核桃、枣与橄榄。炉下的炭火红绸般欢畅,壶中的活水正激动地滚沸,而用十年的老班章泡出的茶汤,仿佛正映着初日的霞辉,盛在景德镇烧制、底部印有红色“酌”字的雪白的茶瓯中。墙上高挂着程宝源先生一尘不染的墨迹“清心”,我与于群一瓯瓯地品茶,李玥手执毛笔一字字地临帖,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只有茶与我们。我想,多少年之后,中国一定会记住这个曾经的小不点酌磨堂,记住堂中无闻默默的两位青年于群与李玥。

2020年元月3日于方圆垦荒斋

作者简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高级编辑。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诗集《翠谷》、传记《布衣孔子》、散文集《乔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作品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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