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2019年11月30日，纪念王船山诞辰400周年暨第一届21世纪船山学论坛——船山学与21世纪湖南人精神研讨会在岳麓书院成功举行，首先要感恩湘商新领袖之一、北京邵东商会会长、易宝支付宝创始人兼CEO唐彬先生的无偿赞助。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世俗的真谛。西历2018年底，有人提醒过我，假如失败，怎么办？要有预案。
我的德行不高，“化”“缘”不足，确实是四处碰壁。个中辛苦，“一段风光画不成，洞房深处畅予情。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金鸭香炉锦绣帷，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也有劝说过我，纪念王船山诞辰400周年，不是我的“义务”。但是我很执拗，坚信“道在信义”（“道在民间”，也不妥，不符合逻辑，应当是道在信义之士）。一些人也晓得，诸界异化，礼崩乐坏，人爵高于天爵，良贵蔑如，士大夫肥遁，还不如花魁杜十娘、柳如是等人。在良心不能充分呈现的情况下，我不出来担当道命，逃避责任，愧对天地，愧对祖宗，愧对子孙。“若道中华国果亡，除是湖南人尽死”，舍我其谁！王船山说：“吾生有事。”他是一大事因缘出世，所以坚信“吾书二百年后始显”、“五百年后吾道大昌”。一阳来复，贤人在野，我等是保存国粹、延续慧命的载体，可以肉身成道。
西历2019年3月的一天，我邀约松坡学社执行总干事吕义国先生吃饭，请求他提供帮助。当晚，吕先生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到了深夜，他转告我，唐彬先生义薄云天，愿意帮忙。
谷雨，即西历2019年4月20日，在南岳举行“2019中华茶祖节·南岳云雾开山”仪式、公祭雷神王船山仪式、“王船山南岳茶诗研讨会”。事前我邀约吕义国先生去观礼，加深他对王船山的认知。在筹备事宜有点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虽然以不变而随缘的圆教之义自慰，从容不迫，但确实还是有点担忧。不过，吕义国先生叫我放心，唐彬先生答应了的事情不会变。
2019年7月19日中午，我在河西杜鹃路见到了唐彬先生，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在我的直觉判断看来，唐彬先生留美海归，应当是一个讲究效率的人，因此我用极为概述性的话介绍了王船山的思想。事后，向唐彬先生赠送了一本《王船山语要》速印样书。
之后的时间里，我与吕义国先生合作拟定了规划书和邀请函，并拜访清风杂志社汪太理总编辑，礼请清风杂志社作为举办单位。
《王船山语要》正式印刷之前，我又征求唐彬先生的意见，礼请他担任支持委员会名誉主任和新造“王船山圣像”策划。
个中的筹备，忙中也出了不少错，总是规避“不确定性”风险，禁锢了思维，忘记了邀请中国大陆、香港、台湾与韩国、日本、美国、新加坡的一些专家，不必赘述。
湖南日报的龚旭东先生也是我的恩人，凡大事咨询了他的意见，如议程设计的“本意”便是他的赐教，由此礼请在美国的前船山学社社长王兴国撰写了船山学综述。2019年12月29日，湖南日报适时推出2个整版的纪念王船山诞辰400周年的报道，将次日在岳麓书院召开的纪念王船山诞辰400周年暨第一届21世纪船山学论坛——船山学与21世纪湖南人精神研讨会创造了一个好“气场”。
第二次见到唐彬先生是12月29日了。30日，他在岳麓书院明伦堂和集贤宾馆会议室有3次发言，虽然我是负责里外调控，没办法认真聆听，但是他讲话的3个大意让我感到敬佩，他是一个有着“湘商文化精神”的人，是当代的“南岳一声雷”。也可用普遍主义的话来说，他是一个有着企业家精神、资本精神的人。也我反省自己，起草新闻通稿的时候，我擅作主张，未征求他的意见，是失礼。
唐彬先生3个大意，一个是道德，一个法治，一个启蒙。
唐彬先生说，留学美国，又回到中国创业，由科学家转身为企业家，因此对科学研究、创业有着切身的体会，希望中国更文明更强盛，中国文化生生不息。既有道德，又有法治，是维护和谐秩序的基础。否则，是可怕的现象。
确实，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训英文是：“Laws without morals are useless。”拉丁文是：“Leges sine moribus vanae。”有人汉译为：“法无德不立。”也有人汉译为：“没有道德，法治不立。”还有人汉译为：“没有道德，法律一无是处。”道德与法律或法治的关系，也是争论不休。从“社会化前”来说，法律可以确保道德证成；从“社会化后”来说，道德可以保证法治（法律）实然。
湖南知名医学专家萧长江教授说，一个医生，要左手佛陀，右手华佗。这是道德问题。也可见，道德教育是属于必要的通识教育。按照王船山的思想，圣人传统是知识、技术，圣人精神是道德，而从本质上讲，圣人传统是基于圣人精神的。
何以证成道德呢？
形而上（理论上）证成是容易的，形而下（经验上）证成是需要优良办法的。据社会学家解释，人类发明武器之后，人与人都持有杀伤性工具，处于相对均势制衡状态，因而使得一夫一妻制度成为可能。在马路上，汽车是一种相对均势制衡的工具，谁碰了谁都不划算，自然要讲道德。中国古代解释“夫妻”，认为夫、妻是势均力敌的平等主体。理论上圆成了，但是现实若无优良办法则难以证成。
如何证成道德？要有圣人“制作”，即制器。外在的器物，如制度。譬如说，诚信，大多数人都是依据某些经典的内在化证成进行讨论，忽视了史书案例、民间案例上的“制作”。我查《说文》《玉篇》，质，诚信也，也就是通过质押建构诚信。见面办事，先送上见面礼（手信、挚），表示诚意，让人不担心事后过河拆桥。应当说，质押是建构诚信或者说信任的不二法门。在保障法治的前提下，对一个人的未来进行质押，任何不良记录将是不诚信的污点，在未来受到惩罚性对待，哪个敢乱来？中国人不守时，十点开会，十一点到，就是没质押未来，无法进行惩罚。
查阅古代文献，中国过去也存在道德沦丧的现象。在各个领域，垄断性的支配力量，若无他者制衡力量，容易让人丧失道德。几千年来，在东西方饱受谴责的权力、金钱就是两种典型的垄断性的支配力量。中国古代一些人遗忘（我前几年思考了“遗忘”问题，但是最近发现德国哲学家尼采早有揭示）了《周礼》“成均”的思想，除了谴责、鄙视之外，就是逃避，躲入山林当隐士，而不思考如何制衡权力、金钱的优良办法。士大夫逃入山林当隐士，固然是志趣高尚，但是对现实问题提不出解决办法，乃是失职、失责，反过来应当受到谴责，理性矮小，又谈何高尚？
法治，有形式法治、实质法治。因为研究王船山的法学思想，我读了一些东西方的法学著作，但仍然是门外汉，未敢妄言。我深信，比我高明的法学家一大堆，毋庸饶舌。古代公羊学有微言大义传统，不采用公羊学的思路去解读王船山的思想，确实看不出什么究竟来。熊十力先生是公羊学家，他认为王船山可与孟德斯鸠媲美，其虚君说是虚君共和制，“儒者尚法治，独推王船山”。稽考王船山的著作，王船山确实设计了一套连环制衡与分治、自治的制度，又强调“司宪”，被后人解读为法治也是十分正常的。
启蒙，其实是一个中性的概念。通过学习了解进入一种“法界”（化用佛教华严宗的概念，熊十力先生作“物界”）也算是启蒙。因为有欧洲启蒙运动，“启蒙”变成特指了。康德给“启蒙”下过定义，大意是指有勇气公开运用理性。著名思想史家侯外庐先生认为，王船山是早期启蒙思想家。虽然这一观点有争议，但是无法否认王船山思想含有“启蒙”的内容。从历史来看，欧洲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也是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启发，不少欧洲启蒙思想家以孔子的名义推动了启蒙运动。
前年，我买了2本书，一本是《公民社会与启蒙精神》，一本是《对话欧洲：公民社会与启蒙精神》。仔细一读，第一本有第二本的内容。作者是中国社科院荣誉学部委员、前欧洲研究所所长陈乐民研究员与其女婿、法国巴黎第八大学欧洲近代史专家史傅德教授。岳父的思维，带有中国近现代的慈悲大愿。女婿的思维，带有旁观者清的审慎。
西方文化的长处，谁都晓得，毋庸饶舌。但是西方文化的弊病，大概只有理性的人才能洞悉一二。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欧洲文化已死的论调不绝于耳。现代中国知识精英当时对西方文化带有鄙夷的态度，转向于具有诱惑力的新思想——崇尚平等的社会民主主义。1945年之后，随着在各殖民地相继独立和黑人抗争运动兴起，西方文化才开始走上良心之正路。
观照中外历史，因为不确定性，一个社会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现实博弈出来的，带有偶然性、特殊性。历史秩序，并非一定按照逻辑秩序出现。
依据社会学家、社会心理学家的观点，推动社会运动的动力来自于被边缘化的弱势群体。一个社会的未来一段时期，是这些人当道。这些人的教养和理性持有程度，似乎对未来有比较大的影响。
《周礼》讲“成均”，公羊学讲“尊王进夷”，强势者基于同情心、恻隐之心，向夷狄（理性、道德持有程度偏低的弱势群体）提供财物、教育、知识技术、感情等多方面的帮助，使得夷狄提高理性、道德持有程度，达成一个相对平等的状态，缓解社会矛盾，实则有利于建构和谐秩序。这也是强势者的自救。北欧的维京人生存困难，以抢劫为生，导致维京人成为了海盗的代名词。中国古代的北方游牧族群喜欢南下抢劫，本质上是“不平等”造成的。唐朝、宋朝、明朝向他们提供财务帮助，鼓励双边贸易，削减不平等，在一定时期内确实证成了和谐秩序。
《周礼》讲“成均”，是治国之本。治国平天下，即是王船山讲的“治国均天下”。均，是正义。相对平等，社会有效率；绝对平等，社会僵死；绝对不平等，秩序崩溃。如何把握好“均”的度，证实正义，是先秦治国术的技艺。讲“平等”，何必追溯到古希腊，中国先秦早已有之！可惜，后人遗忘了这个大道！
理想是人生而平等，现实是人生而不平等，在实现了第一代人权和进入工业革命之后的前提下，基于自由、平等的竞争的结果是加剧了不平等。其后果是经济危机、战争。反抗野蛮资本主义，追求平等，由此成为当时社会的核心主题。尤其是现代科技的发展，加剧了全球范围内的不平等。因此，散财以保持相对平等是目前的资本家自我救赎的办法了。
在过去，因为这些西方文化的弊病，一些西方思想家批判“启蒙”，如法兰克福学派。
人有理性、德性，但是持有它们，要吃苦，可以谓之“坚苦”。用湖南方言曰：“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弗洛姆说，怕吃苦，导致一些人逃避自由。如何让更多人吃苦持有德性、理性，进一步启蒙，是一个未完成的全球性大问题。
可见，“启蒙”是一个未完待续的过程，永远在进行之中，充满不确定性。“启蒙”究竟是什么意思，在不同时代如何“作用见性”，也要重新研究。鉴于“启蒙”的复杂性，也有人说，要不要“启蒙”更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不过在我看来，人的“不明”是绝对的，“明”是相对的，启蒙是无限的、永远未完待续的。
认识启蒙与世界近500年历史，是一个问题。如何启蒙，更是一个问题。如何在后发的弱势中国物界进行启蒙，增进人民的福祉，没有任何可资借鉴的经验，则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唐彬先生说，不完成“启蒙”（其理解的），经济活动得不到保障，甚至于说一切都没有保障。在我看来，不能说没道理。这个问题，前人之阐述汗牛充栋，也毋庸我饶舌。
唐彬先生又说，“用互联网再造中国文明”。确实，网络是一个充满大量陌生人的世界，可以解决“第五伦”的“公民性”问题。网络的去中心化，这为破除一切“法界”提供了可能，无限开放。站在理性、德性的角度来看，唐彬先生说的“以人为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互联网理念，确实值得拥有。
我后来认真拜读了唐彬先生发表在《中国企业家》2014年 第15期的《用互联网再造中国文明》一文。不管如何，此文首先表现了一个中国企业家对复兴中国文化的责任担当与立达天下苍生的仁爱精神，以及赓续中华慧命的大悲愿、以心挽劫的大气魄。王船山说：“人者，阴阳合德之神所聚而相阴阳以协天地万物之居者也。”这是“人”的责任。唐彬先生也就是这样的“人”。我的朋友善卷书院山长陈占林先生说，湘商文化始祖王船山是中华文化的火种，那么，我想，唐彬先生是一个新王船山。
最近，我在重读《周礼》一书。虽然该书有一些内容是有点过时了，但是，设计制度的“本意”十分明确，永远没有过时。任何一个社会，其“本意”在于正义，内容的实质相同，表现形式有差别，何必分东西？譬如说，效率原则、基于道德的人权原则，哪个社会有没有这些内容呢？只要是“人”，只要“人”持有了理性、德性，直接从“周礼”的“本意”出发，不断“学有缉熙于光明”，完全可以建构一个相对美好的理想社会，可谓中体中用！当然，近500年来，工业革命以来，西方在知识建构方面超过了中国，而中国文化“学统”不发达，这需要“学有缉熙于光明”，弥补不足。这是我的“圆教”思维，也许有点理想化了，而现实是“方”的。
唐彬先生的发言和文章，是他的良心呈现，是历代圣贤的“本意”的延续。而他无私捐助此次活动，是他的良心的证成。他的思想主张切中肯綮，颇有见地，或许也可以商榷，但是他的湘商文化精神（企业家精神），如河岳、日星之浩然正气，“沛乎塞苍冥”，“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湘商领袖禹之谟先生、龙璋先生，抱救国救民之志，以身证道。蔡锷将军为我四万万同胞争人格，归天之后，与黄兴先生、宋教仁先生一起被推崇为上海湘商的精神领袖。据松坡学社的新闻报道，2019清明节，唐彬先生祭拜过蔡锷将军之墓。唐彬先生是邵阳人，其仰慕从邵阳走出来的蔡锷将军，应当说，既有乡土文化的情结，也有春秋大义的绍隆。
在中国古代，孟子讲养浩然正气。中医也讲养正气压制邪气，保持身体健康。在民间信仰里面，正气是生命之真几，生生不息之本。颜真卿、雷万春、文天祥、王船山等忠烈义士，一身正气，因而被后人追认为雷神，主生杀。只要养浩然正气，人人都可以成为雷神，以心挽劫。禹之谟先生、龙璋先生、蔡锷将军、黄兴先生、宋教仁，何尝有不是雷神呢？
也因此，我在《王船山语要》第2版后记补充了一段话：“易宝支付宝创始人兼CEO、北京邵东商会会长唐彬先生揆文奋武，以振拔豪杰圣贤为志，翼卫天道经济正义，富有王船山启蒙精神，捐助纪念王船山诞辰400周年暨第一届21世纪船山学论坛，开权岳麓书院，参赞化育，运钧天机，与两间功化同流！”其实，欧洲的文艺复兴、启蒙运动，都得到了资本家的支持。意大利佛罗伦萨著名家族——美第奇家族在在文艺复兴中其了关键性作用。欧美一些著名私立大学，是由资本家、富人捐建的，譬如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等。世界第一所高等研究院——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是1930年由百货商人路易斯·邦伯格兄妹捐资建立的。为回报新泽西居民，路易斯·邦伯格兄妹原本希望捐建一所医疗机构。但是在教育家、高等研究院的首任院长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的劝说下，他们选择在普林斯顿大学的附近成立了此研究院。在国内外，捐设自然科学项目的，大有人在。在国内，捐助民间思想类项目，凤毛麟角。唐彬先生此次捐助，在湖南算是第一次，开历史先河。
《诗·大雅·皇矣》云：“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王船山说：“春风动雷雨！”谭嗣同称颂王船山是“南岳一声雷”：“万物昭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在一阳来复、圣见天心之际，我想，三阳开泰的春天马上就到了，唐彬先生也是“南岳一声雷”，赓续中华文化慧命！
黄守愚于湘水之畔阙一庐
己亥十二月二十七日冬至初稿
西历2019年12月22日
己亥十二月初十修订
西历2020年1月4日
《王船山语要》，黄守愚主编，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9年8月第1版，2020年1月第2版。当当网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