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凤凰城满洲人家的桂琴

桂琴的本名叫吉利,是一种秋天的菊花的意思,后尾长大了,讷讷又托人给数了一个大名,就是现在这个桂琴了,玛珐那时候就开始改姓汉姓焦。老焦佳是辽东凤凰城守备老爷衙门里的差人,按照看边的红册子,在岫岩厅的大营子有祖上的封猎地、山、祖坟等等一应俱全。到了桂琴玛珐的时候,就感染了耍钱的毛病,家也就败了。虽然说那会儿旗人衙门对旗人管理的还是很严格,禁止旗人后辈晚生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可是旗人后人唱戏玩票的,耍钱闹鬼的就已经弄不住了,到了咸丰爷这会儿,也就实在是稀松平常了。桂琴玛珐根本就没有钱,因为那会典地休妻之类的最不齿的丑事,老焦佳爷俩都已经干出来了,要么就是耍钱,要么就是嫖赌,白旗后营子那边还有传说老焦佳爷们还抽大烟,你反正就是旗人人家最不齿的丑事,这老焦佳爷们就都干了。可惜了老焦佳大爷爷百年前回辽东看边戍边开拓家产的辛苦,真是三辈人创业,一代人就能给败扯没有了。桂琴十六七的时候,家里真的就到了卖儿卖女的时候,那会儿咸丰爷刚登记没有几天,满洲旗人的待遇直线下降,近乎就到了吃老本,老本吃空就讨饭打野食的时刻。

辽东凤凰城黄白二旗后堡子老常家老太爷托人给保媒,家里二爷正好没有说媳妇,就娶了桂琴。桂琴自己说,就买了桂琴,桂琴一辈子总是对此事耿耿于怀,总是觉得自己是卖给了老常佳。其实老常佳也是京旗人回来辽东凤凰城看边的旗人,也是行伍人家出身,跟老焦佳也是世代的渊源,如果硬是要说是买卖婚姻,也是不公道,只不过桂琴后来一辈子吃苦,自己心里面不平衡一辈子,才会总是叨咕叨咕自己的婚姻是买卖的婚姻。桂琴的讷讷姓鄂,凤凰城城旗营子的武备四品老爷家的,鬼使神差就给了老焦佳,又是一个爷俩不正干的主,就没法说了。不过在桂琴小时候,那会还叫吉利,讷讷整天的看着吉利,娘俩个几乎是相依为命,讷讷也传给了桂琴旗人家姑娘的很多妇道。桂琴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儿子的儿子,现在也都七老八十了,也都在外地,每每老堡子里有人家办事情,间或有老常佳的人来随礼,每每都会说起来那时候,也都是一百五六十年前的故事了。

桂琴一辈子有四样东西伺候的好。

头一样是桂琴伺候猪伺候的好,前地也就是老常佳的猪大,而实际上桂琴没有进老常佳门的时候,老常佳都兴许赶上年荒的都杀不起猪,桂琴进门以后日子兴旺起来,才开始杀年猪,而尤其是桂琴伺候的年猪肥;

二一样是桂琴伺候的花伺候的好,桂琴说她自己小时候叫吉利,就是秋天的一种菊花,桂琴就精心伺候花,辽东凤凰城白旗后营子后堡子有挺多种好花,一种叫杜鹃花,一红一白,比映山红强很多,开花的花美,还有一种不开花的,就是结蓝莓果的蓝莓树。还有一种漂亮的花是菊花,秋菊,黄的白的,艳。桂琴家伺候的花好的地方时地瓜花,芍药,野牡丹,春天间就在桂琴家大门的西头伸展开,天一热就开始开花,大馒头一样大的大花朵,红的似火,街上走过的人,黄白二旗街上,南北红旗过路的,都会看到,都会围着看,老早的时候,也就是上好的旗人家的门前池子里会有花花草草,甚至那会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心情伺候花花草草,那只有骨子里得了家传的旗人才会有这么样子的生活态度。

三是桂琴的苗伺候的好,桂琴到了常家门,常家虽说叫花钱买媳妇,实际上也是借债花钱买媳妇,老太爷也是抻断了腰筋给二爷这房说上了媳妇,哥们四个都成了家,就剩下二爷一个人,自然也就是不中意,不中用的。桂琴进了门才知道门难进、脸难看、日子不好过是啥滋味。老太爷老了以后,家里也就断了生路,旗人的铁杆庄稼也没了,桂琴当家的支柱就是桂琴从老焦佳那会儿学来的席苗能耐,菜苗,瓜苗,果苗,秧苗,但凡是需要扦插移栽的苗木,桂琴都鼓捣,这是营生,收入的来源。

桂琴伺候好的第四样是伺候孩子伺候的好,桂琴一辈子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在辽东凤凰城老满洲旗人堆里说的找,大清朝临了那会儿,旗人哩哩啦啦的就走了下坡,凤凰城旗人衙门因为打仗,去南边平叛,官学就办成了养育兵营,旗人都不愿意送孩子去,桂琴还是硬着头皮把两个儿子都送去了旗营,老常佳的哥俩,从小就在桂琴手里出息,人有人模样,干事有干事的体统,勇武又忠诚本分,很快就都穿上了马甲,戴了樱子。桂琴的姑娘没有走远,就在凤凰城,后来给了大爷郭守备的弟弟,一辈子好日子,后来去了天津,日本人来的时候。白旗人叨咕起来,那就的说桂琴家的三个孩子有面子,各个都出息,而后老常佳人才辈出,在凤凰城也算是有名声。

桂琴一辈子都是满洲人渐渐走向困难的时候,才刚到老常佳,老常佳依然就没有了月饷钱粮,跟普通的在民人家差不多就一样,所不同的就是老常佳祖辈上从圣祖爷留下的封猎山和驻营在册耕地都还在,都在黄白二旗附近,还是好山好地,没有糟践了。而桂琴的玛珐和玛玛就不行,老焦佳的祖山祖地都典没了,最不济的事情都干了,脸面就无所谓了,乃至于最后连桂琴也论了价,给了黄白二旗的老常佳二爷。桂琴成家就立业,这在满洲旗人人家来说是不正常的,旗人人家儿子结婚成家,都是伙里过日子,一切收支照应,都是在伙里,有玛珐、奶奶或者玛玛、讷讷支应,没有小户的自己。

老常佳老太爷给二爷置办了家,也就了了心思,每二年就散手归了西。讷讷不顶硬,伙上就不稳当,做主的不是老大家,而是最小的小儿子的媳妇,岫岩那边老戴家的姑娘,铲的硬,又私心重。没有半年,伙上就挺不住了,老常佳也一样开始了内耗,伙不伙了。桂琴这才尝到了寄人篱下和第二天睁眼睛不知道吃食在哪儿的日子。老满洲旗人过了难日子,也不是一户两户,也不是一家两家,也不是一个堡子两个堡子。分家了,桂琴就在前地,最差的房子,无间带仓房,实在说,老早年间,就是老常佳的仓房和磨坊,后来人口多了,就改成了住房,也是最差的。地也分得不好,是孬地,西房沟里的薄地,就能种点豆子,还不一定收。这话说回来,二爷为啥领不着媳妇,二爷为啥在老常佳受气。二爷有点蔫,心眼少点,身子板也不行,出大力也不行,就差了。

旗人小户,在伙里那就是受气,虽说老满洲旗人重宗亲,互相帮助是家风,不过那也是分年头,到了旗人日子走下坡路的时候,人心里面的阴暗面都出来了。桂琴当家支门户的时候,就是无间仓房、二十亩薄地,山林一点没有,祖坟倒是给指了一溜儿。二爷就不用指望,最大的本事就是把西房沟里的二十亩地每年种上豆子,到了秋给收回来。那会叫一晌地,实际上比一晌多。一个男人如果就干这么多,一家都得饿死。桂琴就席苗、养猪,那会叫伺候苗、伺候猪。桂琴进了老常佳门才知道,这个外表还算光亮的老常佳,能够花钱买得起媳妇的老常佳,在桂琴没有进门之前,老太爷就弱缠了,拿不回家多少钱,已然都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杀年猪了,养的肥猪也就百八十年的时候就会因为这个那个原因不得不卖了换钱。桂琴分家另过以后,日子是苦的,不过有一样迎人,就是桂琴分家以后第二年过年,桂琴的二爷院子里就杀了年猪。老常佳二爷院子里杀年猪,老常佳各院都来吃猪肉,大人孩子那个热闹,毕竟多少年没有杀年猪,尤其是上院那些孩子,从小就没有杀过年猪,没有吃过杀猪菜。桂琴的猪那就是吃地瓜、菜叶子、猪草,那真是桂琴汗珠子养大的猪。辛苦不用提,猪肉的香就把什么都带了。

一百多年了,今天辽东凤凰城黄白二旗的人讲究前地大院的故事,老常佳的翻身,桂琴老太太功劳第一。您说究竟这小吉利从讷讷那儿学了什么?桂琴过门又给老常佳带来了什么?老常佳二爷这前地大院里的二个儿子和一个姑娘又跟讷讷桂琴传承了什么?旗人故事赢取的恐怕就是这个梗,一句话说,那就是千难万难在勤劲的桂琴跟前那都不是难。说桂琴的花伺候的好,说桂琴的苗伺候的好。怎么就好了呢?一个字“勤”。桂琴在前地大院西墙根外面,有一个池子,灰坑。垃圾粪便和裢铰打碎的豆秸秆,从秋头子开始堆,一直堆到开春,整个秋冬春,风化发酵,到了春天了,夏天头,妥妥的积肥。这就是桂琴伺候花伺候苗的本钱,也是桂琴在老常佳安身立命过日子的本钱。

您说桂琴身上有什么奇的?

就一条,坚韧不拔。进了门的桂琴知道自己是给耍钱的玛法和玛玛卖了,心里苦,心里也不甘。旗人嫁狗随狗,嫁鸡随鸡,命运如此,谁又能跟命运斗。桂琴的讷讷识字,桂琴也识字(讷讷教的),讷讷几乎每半年给桂琴写一封信,也不长,就是告诉桂琴一切靠个人,从不抱怨,也不哀叹日子过的艰难。桂琴之所以在大门口的东西两边挖花池子,不是旗人好新样,凤凰城里的大户旗人宅子府门的门口,都有花池子,桂琴从小就看过,讷讷说那就是“架势”,旗人人家过日子的架势,不管怎样,架势得有,有了架势,就什么都会有。桂琴就是再苦,再难,干活再累,伺候花土,伺候花苗,伺候花池子,一点都不耽误,桂琴说就那一刻,桂琴才知道自己是大院子里出来的在旗人家姑娘,伸伸腰,脸上得有笑容,从心里的笑容。日子里,就是这样的桂琴,两辈人,桂琴就在老故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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