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学术救国

近日,《论导师的崇高感和师娘的优美感》一文在网络上引起热议。这是一篇7年前发表在中文核心期刊《冰川冻土》的论文,其被热议的焦点在于,主题为《生态经济学集成框架的理论与实践》的论文却用大量篇幅描绘了导师夫妇。《冰川冻土》主编、也就是论文作者的导师程国栋院士,因为此事已引咎申请辞职。

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导师与师娘事件”尚未平息时,学术圈另一乱象被曝:10岁孩子多次在核心期刊发文,作者系主编之子。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原党委书记王松奇长期在其担任主编的《银行家》杂志开设“父子集”专栏,刊发自己的书法和儿子王青石的文章,至今已有数十篇。

两件事的堆叠,让我们再次看见了“学术腐败”这头猛兽的獠牙。

有一个基本的状况,或许不再需要我们去确认了,那就是今天全世界的学术都存在腐败的现象。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所谓的核心期刊。更可怕的现实是,除了那些被曝光的个案,可能会得到应有的裁决(比如引咎辞职),会给公众一个说法。大部分我们对学术腐败的批判,并不能真的改变这种现象。从翟天临的学术造假,到女科学家颜宁从清华的“负气出走”……批判从来没有缺席,但整顿一直迟到。学术腐败真正的根源在于,学院已经变成了一个产业,学术则变成一种商品。

但是在这之前,学术的意义远远不是现在我们讨论的理论与实践、名利与实力,它曾被视为一种救国途径。因为学术的强弱代表的是科学和人才的荣衰,用胡适的话说就是:学术可以救国,要以学术救国

(本文系胡适于1926年7月在北京大学的演讲)

今天时间很短,我不想说什么多的话。我差不多有九个月没到大学来了!现在想到欧洲去。去,实在不想回来了!能够在那面找一个地方吃饭,读书就好了。但是我的良心是不是就能准许我这样,尚无把握。那要看是哪方面的良心战胜。今天我略略说几句话,就作为临别赠言吧。

去年八月的时候,我发表了一篇文章,说到救国与读书的,当时就有很多人攻击我。但是社会送给名誉与我们,我们就应该本着我们的良心、知识、道德去说话。 社会送给我们的领袖的资格,是要我们在生死关头上,出来说话作事,并不是送名誉与我们,便于吃饭拿钱的。 我说的话也许是不入耳之言,但你们要知道不入耳之言亦是难得的呀!

去年我说,救国不是摇旗呐喊能够行的; 是要多少多少的人投身于学术事业,苦心孤诣实事求是的去努力才行。 刚才加藤先生说新日本之所以成为新日本之种种事实,使我非常感动。日本很小的一个国家,现在是世界四大强国之一。这不是偶然来的,是他们一般人都尽量的吸收西洋的科学、学术才成功的。你们知道无论我们要作什么,离掉学术是不行的。

所以我主张要以人格救国,要以学术救国。 今天只就第二点略为说说。

在世界混乱的时候,有少数的人,不为时势转移,从根本上去作学问,不算什么羞耻的事。“三一八”惨案过后三天,我在上海大同学院讲演,就是这个意思。今天回到大学来与你们第一次见面,我还是这个意思,要以学术救国。

这本书是法人 巴斯德 (Pasteur)的传。是我在上海病中看的,有些地方我看了我竟哭了。

巴氏是一八七零年普法战争时的人。法国打败了。德国的兵开到巴黎把皇帝捉了,城也占了,订城下之盟赔款五万万。这赔款比我们的庚子赔款还要多五分之一。又割亚尔撒斯、罗林两省地方与德国,你们看当时的文学,如像莫泊桑他们的著作,就可看出法国当时几乎亡国的惨象与悲哀。巴氏在这时已很有名了。看见法人受种种虐待,向来打仗没有被毁过的科学院,这回都被毁了。他十分愤激,把德国波恩大学(Bonn)所给他的博士文凭都退还了德国。他并且作文章说:“法兰西为什么会打败仗呢?那是由于法国没有人才。为什么法国没有人才呢?那是由于法国科学不行。以前法国同德国所以未打败仗者,是由于那瓦西尔(Lauostes)一般科学家,有种种的发明足资应用。后来那瓦西尔他们被革命军杀死了。孟勒尔(Moner)将被杀之日,说:“我的职务是在管理造枪,我只管枪之好坏,其他一概不问。”要科学帮助革命,革命才能成功。而这次法国竟打不胜一新造而未统一之德国,完全由于科学不进步。但二十年后,英人谓巴士特一人试验之成绩,足以还五万万赔款而有余。

路易斯·巴斯德(Louis Pasteur,1822年12月27日——1895年9月28日),法国著名的微生物学家、爱国化学家。 他 开创了 微生物生理学 , 其发明的巴氏消毒法直至现在仍被应用。 其著名言论是:科学虽没有国界,但是学者却有自己的祖国。

巴氏试验的成绩很多,今天我举三件事来说:

第一,关于制酒的事。他研究发酵作用,以为一个东西不会无缘无故的起变化的。定有微生物在其中作怪。其他如人生疮腐烂,传染病也是因微生物的关系。法国南部出酒,但是酒坏损失甚大。巴氏细心研究,以为这酒之所以变坏,还是因其中有微生物。何以会有微生物来呢?他说有三种:一是有空气中来的,二是自器具上来的,三是从材料上来的。他要想避免和救济这种弊病,经了许多的试验,他发明把酒拿来煮到五十度至五十五度,则不至于坏了。可是当时没有人信他的。法国海军部管辖的兵舰开到外国去,需酒甚多,时间久了,老是喝酸酒。就想把巴氏的法子来试验一下,把酒煮到五十五度,过了十个月,煮过的酒,通通是好的,香味、颜色,分外加浓。没有煮过的,全坏了。后来又载大量的煮过的酒到非洲去,也是不坏。于是法国每年之收入增加几万万。

第二,关于养蚕的事。法国蚕业每年的收入极大。但有一年起蚕子忽然发生瘟病,身上有椒斑点,损失甚大。巴氏遂去研究,研究的结果,没有什么病,是由于作蛹变蛾时生上了微生物的原故。大家不相信。里昂曾开委员会讨论此事。巴氏寄甲、乙、丙、丁数种蚕种与委员会,并一一注明,说某种有斑点,某种有微生虫,某种当全生,某种当全死。里昂在专门委员会研究试验,果然一一与巴氏之言相符。巴氏又想出种种简单的方法,使养蚕的都买显微镜来选择蚕种。不能置显微镜的可送种到公安局去,由公安局员替他们检查。这样一来法国的蚕业大为进步,收入骤增。

第三,关于畜牧的事。法国向来重农,畜牧很盛。十九世纪里头牛羊忽然得脾瘟病,不多几天,即都出黑血而死。全国损失牛羊不计其数。巴氏以为这一定是一种病菌传入牲畜身上的原故,遂竭力研究试验。从一八七七年到一八八一年都未找出来。当时又发生一种鸡瘟病。巴氏找出鸡瘟病的病菌,以之注入其他的鸡,则其他的鸡立得瘟病。但是这种病菌如果放置久了,则注入鸡身,就没有什么效验。他想这一定是氧气能够使病菌减少生殖的能力。并且继续研究把这病菌煮到四十二度与四十五度之间则不能生长。又如果把毒小一点的病菌注入牲畜身上,则以后遇着毒大病菌都不能为害了。因为身体内已经造成了抵抗力了。

当时很有一般学究先生们反对他,颇想使他丢一次脸,遂约集些人买了若干头牛若干头羊,请巴氏来试验。巴氏把一部分牛羊的身上注上毒小的病菌两次。第三次则全体注上有毒可以致死的病菌液。宣布凡注射三次者一个也不会死,凡只注射一次者,一个也不会活。这不啻与牛羊算命,当时很有些人笑他并且替他担忧。可是还没有到期,他的学生就写信告诉他,说他的话通通应验了,请他赶快来看。于是成千屡万的人来看,来赞颂他,欢迎他,就是反对他的人亦登台宣言说十分相信他的说法。

这个发明使医学大有进步,使全世界前前后后的人都受其赐。这岂只替法还五万万的赔款?这简直不能以数目计!

他辛辛苦苦的试验四年才把这个试验出来。谓其妻曰:“如果这不是法国人发明,我真会气死了。”

此人是我们的模范,这是救国。 我们要知道既然在大学内作大学生,所作何事? 希望我们的同学朋友注意,我们的责任是在研究学术以贡献于国家社会。

没有科学,打仗、革命都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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