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散文)

上世纪80年代的邹东山区,刚刚分田到户的农民,对于需要集中花钱的“过年”并不是那么渴望,尤其对家庭负担重的来说简直就是“过关”。而孩童们,对“过年”的渴望就跟老烟鬼见了大烟似的,不是兴奋简直就是亢奋,整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放假,盼过年的一切!自从在城里买房后,就再也没有在老家过过年,平时回老家,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些淳朴的老街坊,但设身处地感受忙年的氛围,体验赶年集的场景,品味拜大年的喜悦,也只有留在梦里、压在记忆深处啦!

逢阴历三、八是大律集。入腊月,年味渐渐浓起来,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开始进入冬闲月,每家每户根据急需的添家具、办年货,给孩子们做新衣裳。最重要的还是二十八集,人们要把过年的东西买齐整。1985年的春节格外冷,腊月二十八一大早,不用父母吆喝,和姐姐弟弟就爬起来,我快速蹬上空身子的棉裤,穿上母亲纳制的厚棉鞋,在已漏棉花的袄外边,罩上新轧得黄的卡褂子,带上火车头棉帽。母亲从堂屋东间衣柜后面的大靛缸里抽出一个花手绢,小心翼翼的展开,在一沓不厚的两元、五元、十元钞票堆里,抽出几张,每人2元,就算赶年集和过年压腰的钱啦。

大律老集在村西北角,以小学对过的两条街为主。趁着人还不很多,我们一般要从南往北来回逛上好几趟,这里停停,那里看看,自己关注自己喜欢的。在卖画册的摊前,我翻着看着,想起前几天,前街的爱民哥他在矿上上班的爸爸给他买了本《小兵张嘎》画册,还在我面前炫耀,气人,我也买本。往前走是卖鞭炮的,中年男子卖力的吆喝着,“放鞭炮家团圆,大伙都往我这看;我的鞭炮好不好,问问刚走的这位嫂!”“大过年喜洋洋,点挂鞭炮听听响。”随手拿出一挂小鞭,“啪啪啪……”一朵白烟散后,还没等呛人的火药味散尽,我箭步冲上去寻找哑炮,我买了三百响的小鞭2挂、摔炮一盒,买了个琉璃嘣嘣(一种玻璃制品,轻轻吹会发出嘣嘣的声音)。姐姐买了2朵纸花,1瓶雪花膏,1把小梳子,钱就光了。我们拿着各自买的东西,一溜小跑回家,生怕集会跑了似的。然后带上弟弟返回集上,小猴子聪明极了,骑单车、钻铁环、行军礼,逗得人哈哈大笑。说书的青面汉子,四棱子步一迈,竹板一打,开腔到,“闲言碎语不多讲,表一表山东好汉武二郎……”一曲罢后,端着盆碗起钱,有的拿出两毛、五毛放到盆里,也有的快速转身走开啦。肚子饿啦,喝丸子汤去!“爷爷,多少钱一碗?”“小来,饿啦,一毛五一碗,大人小孩一个样”。一边咕噜咕噜翻滚的铁锅里,老人手握笊篱向丸子框轻轻铲去,慢慢一抖,往大锅里一放,约莫七八秒钟,那边小黑碗里已经舀好了清汤,把笊篱伸向黑碗,八九个丸子便漂浮在汤面上,放点陈醋、辣椒,软硬适中,萝卜馅的,真香啊,三下五除二,三五分钟我们就吃完了。用手擦擦嘴上的油星子,摸摸兜里剩下的压腰钱,约莫天黑之前回家了。

普遍吃上白面是九十年代以后的事。以前常年以瓜干、高粱煎饼为主,但是每年腊月下旬到下年的正月除外,这个月可是家家有油水、天天可以吃酥菜丸子的。腊月二十一、二,我们家是固定要炸酥菜丸子的。当日,从老家西院菜园里扒出鲜红的水萝卜和土豆,洗净晾干,萝卜插丝,土豆切条,母亲和面。十点多钟,香台子前,母亲燃上香、磕头,点火倒油,母亲用手搅和着面粉和萝卜丝,先炸丸子。油热了,她抓起一小把面团,然后四指并拢,拇指掐捏,轻轻一挤,用勺子一剜,贴着锅沿一个小面蛋“扑棱”落入锅里,一会儿油面上便挤满了小面蛋,滋滋啦啦,很快变成黄色,用笊篱轻轻搅一搅,大约2分钟,出锅啦!第一碗,是有讲究的,要摆放在香台子上,然后盛两大盘子给奶奶送去,接下来才可以开吃,这时候我们是不准靠近锅边的,更不能乱说话。索性吃起来,想吃多少吃多少,只要听话、管饱。约莫四五个小时,院子里飘着香气,满满两大箩筐,堆积的如小山。过了年,自家和来了客人都少不了酥菜丸子,虽不奢华,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挚真诚真性情。

父亲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从腊月二十头开始,就陆续有邻居拿着红纸、墨汁,来找父亲写春联;也有的空手而来,撂上两盒普滕或白莲的香烟,过两天就来拿,我就在旁边倒墨汁,帮忙裁纸,找寻对联本上好记好听的“对子”。贴春联是很有讲究的,要等在外边所有家人都回家后,然后父亲挎着篮子、带着贡品,去南山谢家岭老林请祖宗们回家过年,回来后,从大门外一直到屋内依次贴。那些福字、酉字等小红纸字,全部我来贴。我们贴春联,母亲开始拾掇着包水饺,弟弟在院子里玩耍。贴上春联,就不能再动土,也不动任何家伙什。傍晚十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父亲起开一瓶曹州佳酿,我帮忙倒上,开饭喽。

过年,最热闹的是拜大年!那时候还没有电视,父亲和奶奶围坐在火炉旁,有一沓没一沓的聊着家务事。不一会儿,我睡着了。过了没多久,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始发纸!母亲烧香祭拜,父亲下水饺,第一顿是要吃素馅的,每人吃上几个,热气腾腾的,还专门包了带硬币的水饺,谁吃到预示着将来一年谁有钱花。接下来我和弟弟就要认认真真给奶奶磕头,然后给父亲母亲磕头。凌晨睡下。天明后,往往是来给奶奶拜年的婶子大娘嘎嘎的笑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过来。眼皮发涩,初探个身,快起床,拜年大军启动了!洗把脸,如意哥、玉哥我们弟兄九个到齐了,我跟在后边,都说着,“xxx,给你拜个年。”“别磕啦,越磕越老啦。”随后抓起桌上的瓜子、糖块分给我们,没转几家,布袋就满了。

这一幕幕好像就在昨天。这几年在城里过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为什么幸福感不再那么强烈?我问儿子,他说过年很好啊;问妻子,她说现在条件都好啦,谁愁吃喝;有时候回老家问母亲,她说你们都大了,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事,想得多、事就多。母亲没有文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我觉得在理。

作者简介:

冯同祥,现任职邹城市石墙镇人民武装部长,大学毕业后在邹城无名啤酒厂从事技术、管理工作八年,后通过招考成为国家公务员,先后从事新闻写作、文字材料起草十余年,累计发表文章、稿件800余篇。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