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里的草木风华 | 梅花 —— 唯有梅花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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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文人气质心性最接近的是“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的梅花,梅的素净不仅契合他们追求淡泊、自适的心境,还似一位熨帖的知己故人。

小梅风韵最妖娆。开处雪初消。

南枝欲附春信,长恨陇人遥。

闲记忆,旧江皋。路迢迢。

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几处溪桥

宋代·晏几道

《诉衷情·小梅风韵最妖娆》

如果说“年年长占断春光”的牡丹是盛唐气象最佳的“代言人”的话,那么,我以为与宋代文人气质心性最接近的是“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的梅花,梅的素净不仅契合他们追求淡泊、自适的心境,还似一位熨帖的知己故人。

中国人爱梅,自培栽梅花的3000 多年前始,《尚书》《诗经》中就有不少关于梅花的书写,人们不仅食其果肉,还将其作为祭祀、调味、酿造和馈赠的佳品。汉朝以来,人们一边种梅一边赏梅,直至隋唐艺梅已增添了许多新品种。梅花也是历代文人笔下的“常客”。曾在杭州寄身的白居易,“三年闷闷在余杭,曾与梅花醉几场”,梅花是他身世浮沉中的知己。“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王维的梅花是人在异乡时的一段柔肠一份牵挂。“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的梅花依然是千百年来它在霜雪中傲立的风姿。人们不仅赞叹梅花的美丽自持、歌咏其生命的坚韧,更是将梅视为知己旅伴,是人生中熨帖的际遇和相逢。在梅花陪伴中国人3000 多年的光阴里,它早已不是一株植物的形象在寒风之中独自绽放,而是一位高士、一位邻人、一位诤友,与追求高洁志趣的中国文人相伴相随。

中国梅花文化发展的一个集大成时期是宋代,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像宋代那样对梅痴迷,宋代的人在种梅、赏梅、咏梅、画梅,与梅交游等方方面面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苏轼写下的关于梅花的诗词多达42 首,堪称“北宋咏梅第一人”。“殷勤小梅花,仿佛吴姬面”,说的是梅花之格高颜美;“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是梅花知我意,我愁梅更愁;“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是深切的悼亡与怀思……苏轼的梅花几乎涵盖历代文人所赋予梅花的情结:佳人独立、离愁与怀人、君子之志、隐士之风。

不惟苏轼,在宋代关于梅花的诗词、绘画作品数不胜数,人们从不同角度描绘梅花,梅花似乎成了宋人表情达意、抒发胸臆、感怀身世最体己、最自然的载体。它不仅是宋朝的百花之首,更是美德、志趣、情操的化身。尤其是在 “崇文抑武”的北宋时期,梅花的清净无争暗合了此时人们所推崇的恬淡、稳健、不随波逐流的人生态度。

宋人笔下的梅花,有“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辛弃疾)的清寂、疏落之美,也有“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陆游)的卓尔不群,有“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姜夔)的幽雅清愁,也有“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秦观)的怀恋与张望。人称“梅妻鹤子”的北宋处士林逋,更是深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隐逸情怀和寂静之心。这是一个梅花高度人格化的时期,特别是范成大关于“梅以韵胜,以格高,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的“三贵”之说完全奠定了梅的风韵、风骨、风格三方面的至高标准。在宋代不仅是诗词中,关于梅的绘画中这“三贵”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梅花之于宋朝,犹如牡丹之于唐时洛阳,它不再是达官显贵的宫苑围栏之物,而是人人争相游赏的日常之花。宋时女子对梅花的喜爱已经发展到将梅花置于额间。相传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寿阳公主曾在正月卧于含章殿檐下,正是梅花开落的时节,殿前梅树上的一朵梅花恰巧落在她的前额上,并染出了五瓣状的梅花印。这偶然的妆点淡然雅致,引得宫中女子纷纷效仿。她们以梅花状的剪纸贴于额头或将胭脂于额头点染成梅花妆。这个妆容后来传入民间,迅速风靡,成为宋代女子争相效尤的时尚。宋朝汪藻在《醉花魄》中所写的“小舟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就是指梅花妆,也被人们称“寿阳妆”。在宋代,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寻常百姓,梅花是如此可亲,仿佛带着冰雪的温度一瓣瓣飘落在额尖心上。

在众多纷乱如雪的梅花里,我常常想起李煜“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清平乐》)之句。是什么样的人啊,怀着什么样的心事,让落梅沾满了肩膀?那诉不尽、拂不去的就是人生的遗恨吧。李煜的梅花,我觉得更加接近宋朝的心魄,比起那些明艳的春花,它学会了隐忍的顺从,它完全了解自己脱胎于什么样的岁时,那如雪乱的过往沾染着暮色,说不上消沉,但到底不属于高歌不逊的蓬勃壮年。一个时代的晚景,在一朵朵梅花中悄然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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