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陪(宋家闸人物系列)

说起“三陪”,只要有点现代社会知识的都知道其中的含义,而在我们宋家闸,“官陪叔”的“官陪”名讳除了宋家闸人能够理解外,局外人却是很难知道个中原委的。

从字面理解,善于猜测的读者可能以为当会涉及官场腐败,其实不然。我的这位三叔严格点说平头百姓一个。要说有什么来头,据说他姨家的表哥的小舅子在市检察院任保卫科第一副科长,于是,“官陪叔”隔三差五的喝“高”了,也就要在闸背上撂两句狠话:

“*他姐,俺二哥在城里当科长,我能怕您?”

于是,每每这时为了“构建和谐”就会有人把他拉了去,喝茶、说话。常了,他就成了习惯。谁家有好茶、好酒他就做到了心里有数。特别是谁家来了亲戚,有个红白喜事,他能做到逢场必到。

慢慢,他就专门从城里买了套保安服担披(好像那样穿着别有气场)在身上(当然说是他“二哥”给的“公安”服),手里托了用罐头瓶子改装的茶杯,成了专事“陪客”的“官陪”。且慢慢客场的交际用语也就渐次熟练掌握,烂熟于心,以至做到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如流应对,以至连小门小户人家来了客,也都主动想到“快喊三叔"。

但是,也有人说他“会闻”:诺大的宋家闸不管谁家来了客人,不管请不请他都能准时赶到。且不管主家邀不邀他,他都能想法“偎”上。

比如前年东院三哥家二小子定亲,日子是第二天初六。初五晚上,三哥到我家来与父亲商量应该找谁陪客。

还有谁?当然先得排上三叔。那天也是父亲兴致极高,就说这回别先给他说,看他能知道啵。

结果,没等三哥从我家回到他家,“官陪”叔早已担披了洗得干干净净的“公安服”,手里托了茶杯一步三摇的踱到了三哥门口:

“三……”

“官陪叔”有意把语音拖得极长(他是长辈,当然有这个资格直呼三哥为“三”)。

“二孩的事,明天?”

三哥赶紧陪了笑,上了烟。

“明天都是谁陪客?”

三哥是真的诚恐诚惶,但不过又有点着意,那就是偏不把他说在前边:

“有后院二叔、东院三爷爷……”

结果,没等三哥数到第三位,“官陪叔”就沉不住气了,把茶杯从左手换到右手,指着三哥就接上了腔:

“就算加上我,那才只有三个陪客的!”

……

另外,三叔作为“官陪”也并不全是死吃烂喝,而是他脑壳灵活能做到“与时俱进”的随时创新 。比如给二拐的娘主持丧事,就让他露足了脸面。

那是二柺在矿务局正呼风唤雨的时候,二拐的娘许是享不了大福 ,头天,二拐手下的一个小科长孝敬来两条鸿雁腿,谁知二拐娘吃下去就上吐下泻,不到天亮,竟驾鹤西去了。那时,二拐正在矿务局当着“一把”,且前几年官场上又正流传着当官的“三喜”:

爹死、娘亡、死老婆----

因为, 那都是发财、迎新( 可大大方方讨小老婆 )的好机会。当然二拐的下属们会一个不能少的都要来我们宋家闸奔丧。

三里不同俗,十里路上改规矩,人家来的都是文化人,那是绝对不会像我们宋家闸人,不管老的少的谁家死了人,都是一进灵棚就大哭号淘(其实一个泪蛋也不掉),听到“哭声”,主家人总要出来说声“别难受了”,即当即止住;这,称之为“哭丧”。当然, 城里人有文化,是不会学了乡下人大哭号淘的。

而这不大哭号淘,又怎样才能给人家“答腔”,如何接待这城里人;当时,大家都替“官陪”叔动了脑筋的。因而,待到发丧那天就成了宋家闸的大事:

不光宋家闸老的少的都出来看热闹,连东西两庄的老老少少们都挤来看新鲜。

对此,有人说官陪叔一夜没睡,但那天他似乎又倍显精神;不仅净了面,且那“公安装”,似乎也专门熨了。可见,关键时刻官陪叔是做足功课的。因为不仅整个宋家闸街上人靠人等着看新鲜,且退一步说也是为的宋家闸人的脸面。

据说,那天看热闹的确实很多,本来二拐门口就是宋家闸的“乡村广场”,那天结果硬是让人挤窄了。

对于二拐,按说这里是无须交代的,看过我《二拐》一文的都知道他可是我们宋家闸当年的“标志性”人物,小时候家里穷,穷得连手捐都没得用,有了鼻涕只能用袖子拐,要不也落不下“二拐”的雅讳。但就是一次“工农兵”推荐,转眼成了响当当的大学生、国家干部、科长、处长、矿务局一把。回宋家闸也先是提了人造革包,坐公共汽车来去;后是开了吉普,渐次就是奥迪,再往后就成了奔驰。

你想,那么大一个干部可不是给宋家闸挣足了脸面?因而,别人家办红白喜事时,都在自家院子里;而到了二拐的娘,就把场摆到了大街上。后边,是微山湖东最好的鼓乐班子,慢吹细打;前边,是各路亲朋逐次吊唁。按说,这吊唁应是先娘家人,再闺女,后姑舅两姨的顺序排下去,可能一是照顾矿务局的客人路远,二是显摆主家的气派;因而,第一个上场路祭的,即是矿务局来的领导们。

这回,可真的就让官陪叔露足了“脸”。果然城里来的就是城里人的“范”嘛:

呼啦啦,前边一人,后边四人一排,转眼就排了个“四四如意”。这时就见官陪叔稳稳地站在了队伍的右侧;而他那“公安装”也没有“担披”,而是“周五正王”地扣了扣子,以至大热天的把风纪扣也扣得板板正正。当然,那茶杯是没有托在手里。他先正了色,然后清一清嗓子,开始了他的“主持”: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时刻?以至连经多见广的鼓乐班子都停了嘴里手里的家伙,烤鸭似的全伸长了脖子,往官陪叔身上聚焦。

按说官陪叔也算真是经过“场”的。就见他老人家,面不改色心不跳,往前稳稳一站,“目视”下他要指挥的贵客,清一清嗓子这才正儿八经开始:

“一难受……”

这一嗓子亮出去,立时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连那“四四如意”的队伍似乎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异动,什么是“一难受”?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城里人,且都是训练有素的国家干部,似乎马上就明白了官陪叔的指令,一个个都把高昂的头深深地弯下去。接着,官陪叔就底气更足的喝出他的:

“再难受……”“三难受……”

让你“难受”,看来是最好不过的创意,哪有死人不难受的?看来官陪叔这词发明的,真是难为他动足了脑筋!

以至时隔半年,二弟从乡间来,还夸官陪叔经多见广,没给宋家闸丢人。可是又没过半年竟传来了恶信:

官陪叔“进去”了!

怎么“进去”的?二拐出了事!二拐出了事那是情理之中,当那么大的官,前几年煤炭市场又那么好,倒煤的发了财,他当然就有了发财的机会。可是官陪是怎么因为他的出事“沾了”光的呢?

原来,主持二拐娘的丧事,官陪叔自觉创意可佳,于是罢了场就多用了两杯。当然二拐也高兴,就顺手把一个煤炭贩子孝敬的两条“中华”赏给了他。谁知毁就毁在两条“中华”上,这“中华”的内里,全是百元大钞!

按说,平日里官陪叔也不算贪财,可面对两条百元大钞他又学起了“洋”:

这样的事千万不能声张,天知地知我知……

可是,他就没有预测到,二拐偏偏出了事……

这种事……

我听了心里好一阵感慨,但是却不如二弟概括得精准:

​跟着吃、跟着喝、跟着二哥把话说行,但不能捞真便宜!

作者简介:

宋致国,现年73岁,山东省微山县人,济宁医学院退休;曾在《山东文学》《山东文学》《青年文学》《光明日报》《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过散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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