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史|就医记

以前我们住在医院旁边,天天过其门而不入,好像那是另一个世界。后来搬到上海中环附近,七号线不久通车。十年里,这条地铁沿线的医院,我们都跑了个遍。

七号线沿线有好几家医院。肇嘉浜路的中山医院,静安寺附近的华山医院,常德路的儿童医院,新村路的同济医院,都去过不止一次。原因各异。

有几年,每年去中山医院体检。早早起床,空腹去医院,一套常规体检项目做下来,最快也要一个小时。体检过后,在医院附近吃完早餐,正好乘49路公交车去延安中路上班。

枫林路周围天天人山人海。常看到有人拿着一袋检查资料,站在路边垂泪。人世间的悲欢,再没有比这里更触目了。但对年轻人来说,也就跟看电影一样。直到几年后,我父亲因为心衰来这里做检查,医院周围压抑的气氛才在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七号线开通前,曾去华山医院配过一次药,此后再没有踏足那里。后来儿子马可摔进干涸的喷泉水池,额头重伤,左眼眼皮褶皱搓开,血流不止,伤愈后眼皮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疤痕。过了几个月,疤痕开始增生,我带他去华山医院皮肤科看门诊。

排队的人太多,等着叫号的时间里,我们去附近的静安面包房吃了新出炉的红豆包。面包房对面有家红宝石,去要一客鲜奶小方,带到静安区文化馆楼下喝咖啡。喝过咖啡,算算时间还早,又沿着医院逛了一圈,看到附近不少小店供应西餐食材,顺便买了些红茶。这样大包小包地回到门诊楼,又等了许久,才见到医生,给我们开了两只小得不得了的药膏。

除了定期打疫苗的社区卫生中心,我们还是儿童医院的常客。马可是过敏体质,春秋两季常常因过敏引发支气管炎,严重时喘不过气来。有些医生建议查过敏源,有些医生不以为然,因为查了无济于事,常见过敏原如尘螨霉菌之类,知道了也无法回避。随着免疫系统发育完善,大约一半孩子上小学后过敏症状会自然消失,另外一半孩子终身受困于此。

医生说的概率问题,对病人来说则是命运——不是命中注定,而是不可测的随机性。

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马可一喘就要送医院。交通方式看他的病情而定,有时候打车,有时候乘地铁,症状较轻还可以乘公交车。乘公交和地铁都带着滑板车,他站着,双手扶定车把,任由我把他一直拖进医院。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儿童医院里总是许多神色茫然的孩子和他们神色慌乱的家人。

成年人的慌乱程度和孩子对病症的耐受程度有关,这加剧了医院周围特别是院内的堵塞。儿童医院院区连同周围的石库门弄堂都是历史建筑,一片小花园已经改建成了停车场(我们在仅剩的几颗小树下消磨过许多时间),加上辟给特需门诊一栋小楼,普通门诊的空间和气氛始终都绷得紧紧的。

医院的窗户。南音 图

儿童医院那些灰白色楼房,原来是基督教差会中国内地会的总部,有着维多利亚风格的外立面、廊檐和窗户。除了幼儿园,这里是马可最熟悉的公共建筑。即使在门诊楼改造期间,迷宫一样的临时门诊和药房,对他而言也很快变得像小区一样亲切。

治疗过敏引发的支气管炎并不复杂。激素雾化后吸入,口服抗生素消炎,然后带着很少的西药和一大堆中成药回家。后来医生开药时,我们声明不服用中成药。医生并不发表任何赞成或反对的意见,药费因此下降了一半多。

雾化治疗也可以在家做。同事的孩子上小学后,过敏反应如期消失,空置的雾化机送给了马可。以前我们不知道,像马可这种情况,拿病历本去门诊可以开三天药物,不需要本人每次到医院,增加院内感染的几率。

2018年元旦前后,我带马可去复查。马可在人山人海的医院里感染流感,很多天高烧不退,白天躺在床上,一时昏沉,一时叫着难受。病势严重时,来不及去儿童医院,只好就近到同济医院看发热门诊。

超负荷工作的门诊医生头也来不及抬,就给马可开了大剂量的抗生素。水刚吊完三分之一,马可出现药物反应,没等我们叫来护士,已经吐在了我怀里。料到医生没有时间处理这些,只好请护士拔掉针头回家去了。

同济医院不是专科医院,也不以儿科见长。马可的支气管炎,在儿童医院不一定需要验血,在这里就要求拍胸片。但是因为近,马可还去拔过牙。他更小的时候,在幼儿园吃午饭被带鱼刺卡住喉咙,老师也是第一时间送他去这里。但有了那次不良反应的经历,马可对这里的感觉总是后怕。

(作者系摄影师,现居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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