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甲的复仇

黎荔

华南农业大学2月7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一项科研成果。科研人员的最新研究表明,穿山甲为新型冠状病毒的潜在中间宿主。此次新冠肺炎,蝙蝠曾经被视为病毒宿主,如今科学家的最新研究将元凶指向了穿山甲。

鲮鲤是古人对穿山甲的称呼,因为它身上布满了鳞片,像鲤鱼一样。穿山甲是全世界唯一一类身披鲮甲的哺乳动物,是一个至少延续了4000万年的类群。穿山甲在全世界有8个种类,中华穿山甲是我国独有的,主要分布在南方,广东广西和云南最多。记得小时候,我在菜市场见过被售卖的穿山甲,一身威风凛凛的披甲,苍黑似铁,相互叠覆,遍布全身,仿佛整个身躯都是钢铁锤造,但其实,穿山甲胆小如鼠,出于恐惧或是自卫的本能,它们总是把躯体紧紧蜷缩着,卷成一圈,可怜至极。

买主选定一只合意的穿山甲以后,卖主便用力把穿山甲拉直,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丢弃,将身躯清理干净,再用铁钳夹着放到火盆里烤灼,直到其身体上的鲮甲全部脱落,或者放入沸水中烫,待鲮片自行脱落捞出,洗净,晒干。要这些瓦片似的鲮片做什么呢?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啊!可以通经下乳,用于产妇乳汁分泌不足,市场价格很贵呢!根据鲮片的等级不同,有不同的市场价格,前几年听说一公斤穿山甲鲮片要4000元左右。其实,哺乳期要下奶的话,黄豆猪蹄汤、猪肚煲鸡汤、木瓜排骨汤、鲫鱼豆腐汤、米酒煮鸡蛋等等都可以见效啊!干嘛非得去祸害穿山甲?怪只怪,李时珍当年在民间收集穿山甲的药用价值时,随手记载了一段“穿山甲、王不留,妇人食了乳长流”的顺口溜。

穿山甲的肉质到底是什么味道?被有些人传得神乎其神的,说的是鲜嫩无比。从生物学的角度,这种动物之所以进化成一身甲胄,因为它们胆子很小,也没什么攻击性,被抓了就缩成一团,把脸埋在尾巴下面,用鲮片将柔弱的腹部保护起来,可见这种小东西在披甲下有多么的柔弱无骨。你们上网搜一搜,网络上有丰富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穿山甲食谱,什么虫草黄芪炖山甲、穿山甲炖猪蹄汤、焖穿山甲、川芎当归炖山甲、山甲路路通粥、穿山甲当归汤等等。由于穿山甲鲮片有药性,这给它们带来了灾难。不仅仅是药用,猎奇的食客们以吃穿山甲作为炫耀的资本,这样更加剧了穿山甲灭绝的步伐。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华穿山甲就已经商业性灭绝了。很多保护区已经连续很多年没有中华穿山甲的观测记录了。2014年中华穿山甲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定为极度濒危,仅仅位于灭绝和野外灭绝之下。而大熊猫在2016被降级到易危,中华穿山甲比熊猫评级要高两级,这意味着中华穿山甲比大熊猫还要珍贵。因为中华穿山甲列为“极危”,距离灭绝一步之遥——换句话说,基本上找不到了。当吃货们吃光了中华穿山甲,全球其他品种的穿山甲跟着遭殃。在全球化的时代,少数中国人餐桌上对于穿山甲的需求,造就了东南亚、南亚和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穿山甲的飘洋过海,穿山甲一举成为全世界被走私最多的哺乳动物,无论是作为药用鲮片还是冷冻肉或是活体。

穿山甲,这么古老的哺乳动物,四只铁爪,满身鲮甲,一嘴尖利,当敌害来临时,就缩成一个球,有力的腹肌让捕食者极难把它掰开,更无处下口。狮子和豹等捕食者面对这个甲球,大多数时候只能徒劳地拨拉几下,象征性地咬几口,根本奈何不了它。但是,当穿山甲遇上了人类,目前被吃成极度濒危了。而穿山甲繁育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人类吃它的速度,所以穿山甲在这几十年间消亡殆尽。以中华穿山甲为例,孕期在318至372天之间,也就是每年1胎,每胎只产1~2仔,比我们人类的孕期还要长(人类孕期280天左右)。幼年穿山甲刚生下来,粉嫩透明,只有老鼠大小,身上的脐带与母体相连,生来就有着柔软的鲮片,这些鲮片将在它们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坚硬和结实。刚出生的幼崽,不能使用腿来行走,只能用它们的腹部来徐徐前行。在幼年穿山甲的甲片尚未硬化时,母穿山甲会一直留在洞里陪伴,出门觅食的时候,小穿山甲会趴在妈妈的尾巴上,就好像我们人类母亲背着孩子出门一样。如果有威胁,母穿山甲会卷成球把宝宝裹在里面,拼死保得孩子的周全。母穿山甲需要这么寸步不离地看护它幼年的孩子,意味着如果母亲被捕杀之后,侥幸活下来的幼年穿山甲,其成活率也是很低的,因为在甲胄未成之前,它几乎没有什么自我保护能力。

从网络到实体市场,每一家偷偷售卖穿山甲的老板,都会振振有词说,穿山甲是一级保护动物,国家法律禁止吃穿山甲,除非是饲养的,野生的一定不能吃。说得好像穿山甲可以像养小鸡喂饲料一样进行大规模人工养殖。很多地方为了拉动经济,养殖户以书面的形式写一份《关于申请办理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的情况报告》向所在村单位、乡(镇)林业站、县(市)林业局林政股(科)呈报、审批,再由省林业厅批准核发“野生动物繁殖驯养许可证”,即可进行养殖。但是,穿山甲可以人工养殖,却根本无法人工繁殖,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没有掌握人工繁殖穿山甲的技术,现在养殖场的穿山甲都是野外捕获的小穿山甲。你想想看,穿山甲如此骨肉情深,母子连体几乎不分离的,只剩下一只可怜的孤雏,母穿山甲到底到哪里去了?不问也罢。即使在投入大量经费的良好养殖条件下,圈养穿山甲的死亡率依然非常高。根据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中国绿发会)提供的数据,超过一半的穿山甲会死于出血性胃溃疡和肺炎。在过去的150多年来,100多个动物园和机构曾试图圈养穿山甲,而大多数在头六个月到三年间死去。对于穿山甲,从它在野外被抓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这么脆弱的物种,怎么可能做到商业繁殖呢?再说,要怎样的人工繁育规模,才能填补每年数十万只的市场呢?全球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我国有如此巨大的穿山甲需求。据统计,我国每年的穿山甲市场需求有20万头之多。因此,巨大的市场需求不仅断送了我国的中华穿山甲,还殃及到全球所有的穿山甲。来到一张张可疑餐桌上的穿山甲,基本上都是违法捕猎的濒危野生动物。

穿山甲的悲剧,是因为它们肉质的鲜美?还是因为它们的珍稀,更能彰显食客的尊贵?贪婪的食客们将无所不食的一张大嘴,伸向了无数的小动物,从果子狸、豹猫、狗獾、麂子、旱獭、猫头鹰、海鸥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到蜥蜴、蟒蛇、大王蛇、眼镜蛇、蟾蜍、青蛙等两栖爬行动物,甚至老虎、豹子、黑熊、江豚等大型动物应有尽有,而穿山甲这一脆弱物种,成了这场历时几十年野生动物饕餮大餐最大的牺牲品。为什么在一个传统家禽畜牧供应极为丰富的时代,中国乃至全球的穿山甲走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

华南农业大学研究,攻关团队通过分子生物学检测,揭示穿山甲中β冠状病毒的阳性率为70%;进一步对病毒进行分离鉴定,电镜下观察到典型的冠状病毒颗粒结构;最后通过对病毒的基因组分析,发现分离的病毒株与目前感染人的毒株序列相似度高达99%。目前的结论是,确认穿山甲为新型冠状病毒潜在中间宿主,而中间宿主可能有多种野生动物。我个人认为,穿山甲为中间宿主可能性极大。在生物学意义上,穿山甲与蝙蝠,同样是至少延续了几千万年的古老哺乳动物,它们同为夜行动物,也就是白昼匿居洞中,晚间出外觅食,昼伏夜出,都小心翼翼的不想招惹人类。穿山甲遭到捕获极度敏感,异常虚弱的免疫系统,使得它们养殖成活率极低,在地球上成为了极度濒危物种。而蝙蝠在人类之外极度神秘,异常强大的免疫系统和生殖系统,使得它们成为活体病毒库,数量庞大到地球上每5只哺乳动物中,就有一只是蝙蝠。难道是蝙蝠侠出手拯救地球上最后的穿山甲?到底是在哪一个错误的时空节点,一只蝙蝠遇到了一只生病的穿山甲,它们的跨物种病毒演化就此来到了人间社会?

一只穿山甲每年要吃掉700万只白蚁和蚂蚁。一片350亩左右的森林,只要有一只穿山甲在,就可以得到有效的保护,免遭白蚁的破坏。生物圈中每一个物种的存在都应该得到尊重,万物相依相存,保护自然、敬畏自然,就是对我们人类最大的保护。难道只有付出灾难的代价,我们这一无限扩张和蔓延的灵长类动物,才能收住傲慢与贪婪的步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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