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门里面的谈话

每天我都能听见一个或者两个不想下井的故事,这很正常,见怪不怪。

那一天,在井下,早班是比较忙的。忙着洒水,忙着填写记录,忙着不断地把从机尾打上来的椅子一个个收好。椅子很沉,我站好位置,防止椅子从钢梁上掉下来砸到自己,我把安全帽的帽檐压低,又戴上大的塑料口罩,这样基本上面部都防护到了。椅子真要是掉下来,也伤不到眼睛。

如果拾掇完岗位上的工作,就要到整条的巷道里去捡拾卫生。我看快九点了,就给工区调度打了电话,说明情况,拿好捡垃圾的袋子和钩子,准备一路走下去。

这时坐猴车上来一个职工,他走得很快,可是到第一道风门,他把风门拉开又合上了。他这样开了又关好几次,很犹豫的。我开始向下走,却听见那个人喊我,不断地叫着哥,说是有个事问问我。我把工具放好,他说:“哥呀,你说现在我上井有人查吗,我很想上去。”他说他是早班。我站到一边看他,原来是一名年轻的工人,身上很干净,浆洗过的衣服挺括,给人利利索索的感觉。

白白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我想这家伙肯定是偷奸耍滑,想早上井,混天聊日的主。那年龄,一准是独生子,九零后,吃不得苦,受不得罪,整天想着能不下井就不下井。我想笑,却怕他看见,就扭了头去笑,然后对他讲了利害关系。他把包往电缆钩上一挂,眼神就很忧郁的向一个方向定定的出神。

我有些奇怪了。有些家伙可是不管不顾地嚷着早上井。他怎么犹犹豫豫的。

哎,你爱上不上,谁管你。反正到月底一看工作量计分单就会傻眼的。

他开口说话了,他说他累了,也很委屈。我一听他这样说,觉得他心里有很重的心事,而且肯对我讲,我觉得是受到了别人莫大的信任一样,马上敛住笑,很认真地听他讲起来。

他很客气地喊着哥,他说他是一个九零后,去年刚参加了工作,爹妈很高兴,不仅给他买了车,还贷款买了房。其实他的家是农村的,因为是独生子,爹妈很宠爱他,大家都说他家是要过好日子的家庭了。可是一次想不到的意外,让他家赔给人家好多钱,车子卖了,房子父母不让卖,这是一生的心血。从那时他才感到只有父母的爱才是最无私的。他不断地看到父母的头发一天天变白,而他们只是刚过五十岁的人。父母对他没有过多的指责,只是忙着挣钱借钱赔给人家。

当他有一天从父母累得弯着腰,去吃一碗几天前的剩菜时,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他决定自己也要尽力去为父母分担一些压力,他对那刚装修的新房没有一点留恋了,如果让他在父母的健康和房子中选择一样,他要毫不犹豫地把父母的身体放在首位。他开始慎重的考虑卖房子的问题,老人不同意,说那样会很苦。父母掉了泪,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几经劝说,父母才同意卖掉房子,把钱给人家。事情很快了结了,可他也变得什么也没有了。可是他的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轻松。

我听他这样讲,情不自禁地为他竖起大拇哥,鼓励他说:“兄弟,好样的,你这就是最大的孝顺啊”。

他说他想好好地在井下干,不用父母为自己操心,自己攒钱再买房。可是他这两天觉得很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怎么的,感到很无力。

我也很动情的说:“兄弟,你那么信任我,肯对我讲你的故事,我也给你说说我的经历,我也讲一些你感到非常难的事。”他专注的看着我,听我讲一些断断续续的东西,这可能是一个人轻易不对人说的秘密,但那天却触动了我的情思,对他讲了一些。他说哥呀,你也不容易的。

我激动的说:“生活中我们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我们有时也想放弃,可是想一想父母为我们做出的那么大的努力和牺牲,我们就没有理由懈怠,我们过着父母为我们铺设的生活,虽然还很艰苦,可是我们还是要怀着一份感恩的心情,珍惜自己的工作。不然我们对不起父母的辛劳也对不起那个满怀憧憬的自己。”

他停了一小会,猛地从一截水管子上起来,大声说:“刘哥,我心里好多了,谢谢你听我讲那么多,我下去了。”说完话,他从梁上推走一个猴椅,向我再次摆摆手,就坐上猴车走了。

我心里也热乎乎的,我也把刚才的锨和袋子拿上走下去。我想,他也许就是想要一次痛痛快快的倾诉吧,也许这样一次的谈话让他心里敞快好多,也许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渴望一次深情的倾诉吧。

过了有一个月吧,该我上中班,下午四点左右,是采煤队里的早班的人坐猴车上来的时候,椅子不够用,我又往下推送猴椅,远远地看着巷道上井的人的矿灯闪烁,像一条长长的灯河。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一下,大声说:“刘哥,忙着哪!”我扭头看,一脸煤灰,只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看了一会才想起是他。我看着他匆匆的样子也大声说:“好兄弟,加油!”这发自内心的鼓励不仅是对他,也是对我自己。

作者简介:

刘亮,笔名树会,矿工,邹城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宁市散文学会理事。创作以矿山和乡村为题材的散文。作品在《邹鲁作家》《兖矿新闻报》《邹城文艺》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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