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雷希特专栏:汤姆·斯托帕德的利奥波德城

维也纳的利奥波德城,就像伦敦东区和纽约下东区,是逃离俄国的反犹骚乱、寻求更好生活的犹太移民的第一站。但是与其他城市的落脚点不同的是,利奥波德城也是一种心态,一种即使那个家庭已经在别处寻找到安全之后,仍然在一代代人之中流传的暧昧的无处凭依的感觉。利奥波德城常常被称作玛佐岛,以逾越节时的不发酵薄饼为名,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那里成长,并在那里开始描绘心灵中下意识的一面。

在汤姆·斯托帕德自带地图的新剧《利奥波德城》( Leopoldstadt)里,大部分的对话都来自于施瓦岑贝格广场旁边一座天顶高耸的豪宅中,远离那些拥挤的贫民窟。默兹一家此时已经在布料生意中致富,而且就像斯托帕德精准地指出的那样,他们“在同一周接受了洗礼和割礼”。但斯托帕德不会用一句廉价的俏皮话来总结这一切,我也不能那样。

话剧《利奥波德城》剧照。该剧2020年2月12日在伦敦的温德姆剧院首演(图片来自Playbill ©Marc Brenner)

与其他我所能记得的作品相比,这部戏更加坚定地强调着那个问题:犹太人是否可以臣服于基督教文明而丧失其个体身份。斯托帕德断言:“一个犹太人能够成为伟大的作曲家,但他不能不做一个犹太人。”

太对了。在《旁观者》上周的播客节目中,达米安·汤普森问我,为什么受过洗的犹太人,比方说海涅、迪斯累利和马勒,仍然如此坚持他们作为犹太人的自我认同。当俾斯麦称他是“老犹太人”时,为什么迪斯累利那么自豪(使得维多利亚女王感到非常有趣)?他接受洗礼是不是只图方便?绝非如此,我回答道。在19世纪,这是一条通向机遇的可行途径,就像乘船前往美国那样,但只有傻子才会考虑在半路把自己的护照丢到海里去。

利奥波德城的犹太人对犹太教不是那么热心,也并不会皈依拥抱基督教,他们将文化视作他们的弥赛亚,用舒伯特的四重奏填满他们的每个夜晚,并请克里姆特来为他们的妻子绘制肖像(同时也被他所勾引),他们还资助了克里姆特的分离派艺术馆。在他们进入那座艺术圣殿时,总是带着某种程度的自卑感。

在1938年,当他们发现,就像斯托帕德写的那样:“文化无法根除野蛮。”那一小部分来到了相对安全的伦敦的幸运人们,坐在芬奇利路上的“科斯莫”餐馆里,用德语讨论着“我们的歌德,我们的瓦格纳”,就好像这一个世纪以来的假想中的同化已经超越了千年来的鄙夷,至少歌德和瓦格纳本人并不这么认为。

利奥波德城跟随他们进入了又一次流浪。我的朋友弗雷德在维也纳最有名的犹太餐馆楼上长大,他带上行囊搭上了最后几班前往英国的儿童难民列车中的一班,八岁时他就在赫尔市政厅举行了自己的独奏音乐会。在战后他得知自己的家人,包括最为疏远的远房表亲都已死去,而那些被“解放”的奥地利人拒绝归还他的财产,除非他愿意支付一笔堪称勒索的罚款。

弗雷德除了自己的潜意识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但他从味道中的记忆里重建了他的家族餐馆的全套菜谱,通过添加少许辣椒粉和糖,他的鱼丸饼能够在舌尖上带来正确的刺激,他的罗申布丁也厚重得足够砸沉多瑙河上的汽船。这成为了他毕生的事业,弗雷德通过重塑利奥波德城的口味,击败了希特勒。

汤姆·斯托帕德,英国当代著名的剧作家,作品包括大家熟知的《莎翁情史》、《队列之末》等

《利奥波德城》这部戏剧,是斯托帕德对自己被压抑的身份的认知。他被一位英国继父和一位拒绝回顾过去的捷克-犹太人母亲抚养成人,在自己80多岁时,斯托帕德认识到了那种曾经被萨克斯爵士,那位前首席拉比定义为“差异性的尊严”的特质——他认可了作为犹太人,在与他人不同的差异性之中,也有其尊严所在。作为在英国现代戏剧舞台树下了一座座里程碑的剧作家,这样的认知对他来说造成了某些重点上的调整。《利奥波德城》的第一幕充斥着陈词滥调——“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一笔实惠买卖”——以及铺陈的名人姓名:弗洛伊德、马勒、赫茨尔、施尼策勒。作为一个后辈犹太人可真不容易。

《利奥波德城》剧照(图片来自《纽约时报》©Marc Brenner)

但我并不是要在这里写剧评,其他人已经做了这份活计,用尽了剧评词汇表中的所有褒义词。我的工作是提出另一个意见,而这正如斯托帕德所知,没有哪个犹太人会接受医学诊断。我的结论是:斯托帕德是正确的。犹太人与众不同,他们的思维有所不同,他们的不同随着一代代人继承下去,无论他们的圣诞树有多大,或者他们为巴勒斯坦捐了多少钱。

在《天才与焦虑》一书中,我曾经讨论过,犹太人以创造性的方式回应某一种文化上的下意识。马勒在他的最后一部交响曲的手稿上留下了潦草的涂鸦字迹:“神啊,从我到你”,就像犹太人在会堂里那样。阿诺·勋伯格在他最后一页乐谱纸上写道:“我是一个小小的犹太孩子。”汤姆·斯托帕德爵士触到了这点:我们就是我们。利奥波德城常在。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