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气,你理性一点!”丨疫情中的理性与情绪

理性或情绪:战争

自新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爆发以来,无论是疫情本身,还是社会运作,都给每个人在生理健康上、心理健康上,以及整个社会经济上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疫情的爆发、信息的不全与延迟、疫区人的呼救、慢性病患者的断药、募捐物资被扣、央视直播被掐、李文亮医生的去世、双黄连被炒、湖北媒体的迷之操作、独居老人的捐款、“奔驰车主”的闯闸、兰州女护士被剃头、“钻石公主号”无严格检查就靠岸放行、各国政府在防疫上的迷之操作、各地景区与公共场所密集人群的放飞自己我……

我们不得不承认,自疫情爆发以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令人感到愤怒、悲伤、羞耻、难过、压抑的事了,网上也因此炸开了锅,成为了“要理性还是要情绪的战场”。

有许多人倡议保持理性,不能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也有许多人提出,这时候的理性,是“冷漠”,是“犯蠢”。

“要理性还是要情绪”争执,似乎把“理性”和“情绪”对立了起来,仿佛它们之间不共戴天、水火不容。

在“要理性”的压力下,许多人也对自己的情绪和体验产生了怀疑:难道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不应该生气吗?难道有情绪是有问题的吗?难道我感到消极、负能量,就不能理性吗?

理性和情绪之间,是对立的吗?

理性或情绪:抉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推崇理性,而害怕起情绪来。

从小到大,我们似乎都被这样教育着:

“做人要理性。”“没有人喜欢情绪化的人。”“不要因为别人的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一天到晚有情绪是软弱的表现。”“打碎了的牙也要往肚子里咽。”“正常人不会被情绪所困扰,因为正常人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而我们的社会文化,似乎也在鼓励大家成为那些看上去“沉稳”、“冷静”、“理性”、“摒弃情感”的人,而许多文学作品中的“巅峰形象”,似乎也是那些“仙风道骨”、“喜怒不形于色”、“云淡风轻”的人。

情绪仿佛变为了一剂毒药,甚至是一场会随风飘散的瘟疫,让大家避之不及。

渐渐地,“理性”和“情绪”被明晰地分开了。即使它们都存在于我们的心里,我们好像也不再允许“情绪”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了。

“要理性还是要情绪”似乎成为了一非黑即白的道选择题,仿佛如果我们是有情绪的,我们就是不理性的、不被认可的、不正常的、有问题的。

于是,战争开始了。

对内,我们开始不允许自己有许多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而当我们开始使用“理性”和“情绪”这两个词来区分我们的心理过程,并去“摒弃”情绪时,我们似乎就像在拿着一把苍白清冷手术刀,隔着痛苦,巧妙地分割着我们的内心。

对外,我们也开始嘲讽,开始贬低:“你怎么这么情绪化?你是个弱者!”但当我们终究无法用理性控制住情绪时,这劈向别人的铡刀,最终会落到我们的头上吗?

理性或情绪:关系

随着脑影像学和神经科学的发展,科学家们渐渐发现,无论我们在意识上觉得自己是更加理性的还是情绪的,理性和情绪始终相伴存在,而理性思考的背后也总有情绪的底色,这和我们的大脑有关。

随着人类的进化,人类的大脑可以被大致分为三“层”。第一“层”是旧脑(old brain),是人类最古老的脑结构,它掌管着我们的呼吸、心跳、吃饭、睡觉的功能,能让我们感受到温度、饥饿、潮湿,和疼痛,并接受视觉、听觉等感觉的信息。它的功能,是维持我们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基本生存。

第二“层”是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是我们情绪的所在地。边缘系统在接收了体内外的各种信息后,会快速地做出我们身心所处的状态或外界的环境是危险的还是安全的的判断,一边通过情绪来向我们的意识传达这个判断的结果,一边调动全身的资源和能量,为潜在的危险做准备。

而第三“层”便是我们的大脑皮层(cerebral cortex),它与我们的理性、认知、决策、计划等高级认知功能有关。受制于我们大脑的结构和功能,传向大脑皮层的信息总会比传向边缘系统的信息慢一些,因此我们也总是先被客厅的黑影吓一跳,然后才意识到它只是挂在架子上的外套而已。而我们的理性,也会是在我们接收了情绪信息后,才会在情绪的底色上,做出更复杂、更完整、更现实、更理性的判断。

所以,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想不想要,情绪始终都会存在。而理性和情绪的存在本身也并不对立,它们更像是我们心理过程中的组成部分,而同时也是我们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组成部分。

实际上,在许多时候,在情绪的帮助下,我们的理性反而能够更好地发挥它的作用:在压力与焦虑中,我们能更好地调动全身的能量,让我们的理性处在更高速的运转状态中,并让我们更高效地做事。这也是在各种考试或比赛之前保持适当的紧张与焦虑能让我们获得更好的成绩的原因。

即使是看上去不那么有情绪的事,比如编写一段程序、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其背后都有积极的情绪在支撑着我们:难道实现这些的过程和结果,不会令我们感到喜悦吗?更别说让我们兴奋的灵感之源了。

当然,理性和情绪都不是“全好”或者是“全坏”的。

如果我们的情绪过于强烈了,我们的注意力和思维内容会变得狭窄,我们会变得更关注与当前情绪有关的信息,而忽视另外的信息。而如果我们把一切交给情绪做决定的话,往往蕴藏着很大的风险——因为情绪大多只根据“相似性”做出“大致的判断”,而经常忽视现实中的情况。

这时候,我们需要借助我们的理性,做出更复杂的、更精确的、更符合现实情况的决策与计划。

而如果我们“关闭”情绪时,我们与自己或外界世界的连接也被削弱了。许多人似乎想到了办法用自己的理性“封印”住了自己的情绪,但当自己停下来、与自己相处时,却感觉不到愉快的感觉,而是更多处在一种空虚、麻木之中,或是理性与情绪的“割裂”之中,说着类似“我很理性,也很成功,我应该感到快乐”的话……

其实情绪并没有因此消失,由于情绪的生理基础,它变换了存在的形式,可能体现在了促使我们忙碌的焦虑中、莫名其妙的波动中、自己也不理解的行为中、疯狂的吃喝中,或身上的腰酸背痛中……

这时候,我们需要看到我们的情绪,来理解自己的心理与周围的环境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或发生了什么样的互动,让自己变得不再平衡、不再稳定、不再感到安全。

既然理性和情绪相伴存在,那么重要的就不是理性或情绪的有无,而是理性与情绪间的平衡。

但我们创建了战场,我们追求的并不是情绪与理性的平衡,而是理性的独裁。

理性或情绪:敌人

在这场“理性还是情绪”的厮杀中,进行的仅仅是“应该理性还是情绪的争辩”吗?

‍理性阵营,认为保持理性有助于我们做出更具有现实性的决策和计划,而不是被情绪冲昏头脑做出冲动的、具有破坏性的行为,并提倡实际上不同的声音和观点也能带给我们去探索、去澄清,去做得更好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在这个过程中时刻保持理性的话。

情绪阵营,无论是提出自己的立场或观点也好,还是“拒绝冷漠”、在网上四处声讨也好,我们则更多地是在借用文字表达这一方式——而不是表达出的具体的内容——宣泄我们的情绪、感受着我们的力量、表达着我们的抗议。

无论我们所处的是哪个阵营,理性过程和情绪过程始终是难以区分的,更何况它们经常同时存在。

在表面上的战争中,我们通过语言和文字,向“对立面”倾吐着我们的子弹,维护着自己的立场,想要拼个你死我活。

而在心里,我们炮轰着那些令我们不爽的“理性化的”或“情绪化的”形象时,也能享受到自己的满足,我们的敌意与愤怒也得到了转移和宣泄。

但倘若我们下潜地再深一点,也可能会发现一个令我们惊惧的存在——这场厮杀的另一个意义。

“我要保持理性,因为我相信,只有保持了理性,我才能做对的事,我才能做更多、做更好,我才能依靠自己、保护自己,而情绪对我来说没什么帮助。否则……”

“我要愤怒,要宣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我还活着,我还有人性,我还没有麻木,我还有力量,而理性只会让我感到心寒。否则……”

否则,我做的事情会不够好,我做的事情可能是不对的,我可能会伤害到自己或别人,我可能酿成大错。这不是我,也没人喜欢这样的人。

“也没人喜欢这样的人。”——“我自己甚至都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似乎我们更害怕的并不是“不理性”或“有情绪”,而是被抛弃、被孤立、被远离,这太吓人了!如果没人再喜欢我了,如果我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那么我该如何自处,如何存在?无论我是理性也好,还是情绪也好,我在其中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

所以实际上,当我们在“辩论”“要理性还是要情绪”时,不单单是在“辩论”这两件事本身,而且还在通过用“理性”或“情绪”筑起城墙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的内心。

我们需要一个容器。

无论是理性也好,还是情绪也好,当它们能被看见、被支持、被承载、被接纳时,它们才能更多发挥出各自的意义:

“我现在想要理性地谈谈这件事,你愿意听听吗?愿意?好,我开始了……”于是,理性引领者我们乘风破浪、扬帆起航。

“我现在想要情绪化地发泄下我的不满与愤怒,你愿意听听吗?愿意?好,我开始了……”于是,情绪引领我们看到自己,回归平衡。

但是,我们允许这样的容器存在吗?家人会成为我们的容器吗?朋友会成为我们的容器吗?伴侣会成为我们的容器吗?心理咨询师会成为我们的容器吗?我们自己,会成为我们的容器吗?

我们一方面在期待着容器的出现,另一方面又感到担心和害怕,害怕容器太少,害怕容器不够好,而会再一次让我们失望。

理性和情绪:平衡

所以,其实从来都不是“理性或情绪”的问题,而是“理性和情绪”的问题。它们从来就都我们心理过程的不同组成部分,也是完整的我们的一部分,而当我们试图去“分割”时,也势必要承担因此带来的“副作用”。

回到那个问题:我们在疫情中可以不理性吗?

一方面,既然理性和情绪不是对立的,既然它们相伴而生,是我们心理过程的两个部分,那么什么才是“不理性”呢?

另一方面,既然情绪的有无并不受我们理性的控制,那么当我们有无某种情绪时,又应当获得谁的应允呢?

我们,作为一个健康的、完整的,势必会为疫情中发生的糟心事而感到消极、负能量,甚至有时会短暂地失去理性,这是十分自然的。

因为我们的感受和情绪在不停地向我们提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危险——何况疫情早已将我们置于了危险之中。

若我们能及时地回归平衡,不总是被情绪所淹没,不将一切都交由情绪,则并无大碍。

毕竟,如果只强调理性,完全抛弃情绪与感受,则会让我们失去与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连接,也失去识别危险、在危险中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保持适度的情绪,反而能让我们做得更好。

而我们更害怕的,更多会是自己完全被情绪所淹没,完全失去理性,完全失去“自己”,被人当做“异类”、“疯子”、“不正常”的人,被人所排斥、所远离……

当然,我们大脑的结构和功能没有那么简单,会让我们轻易地沉入情绪的旋涡中。如果我们在大脑结构的发育上没有明显的异常,如果我们在生命早期没有经历巨大的创伤,我们的大脑,能在很大的程度上自动化地帮助我们调节情绪,保持理性。

所以,重要的不是情绪的有无,不是自己是否“不理性”,而是当我们意识到我们处在情绪或“不理性”中时,该如何回归平衡。我们可以尝试这样做:

①接纳情绪。无论是积极的情绪还是消极的情绪,都是我们的大脑在试图告诉我们外界的环境和我们的状态对我们来说是更有利还是更有害。试图对抗情绪,只会占据我们更多的认知资源,让我们的注意力更分散,而无法聚焦到想做的事上。而接纳情绪,承认它的必然性,并利用它传递的信息作出更理性、更完整、更现实的判断,会让我们事半功倍。

②提高对自己情绪的意义和影响的觉察。通常,我们都会觉得情绪来无影去无踪,难以捉摸,难以把握。而主动地提高对自己情绪过程的觉察,是通过提高大脑皮层的控制能力帮助我们做出更好的平衡的过程。我们可以通过下面这些问题提高我们的觉察能力:“当我有情绪时,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如果心里的感受难以捉摸,可以看看自己的身体会出现什么样的感受,比如是否感到胸闷、心慌、头晕、手脚冰凉、腰背酸痛)?我的情绪是如何出现的?它的出现想告诉我什么?我现在是否应该更关注自己?如果我一直处在这样的情绪中,会对我之后的想法和做法有什么影响?我的情绪又是如何影响其他人的?如果我不想处在这样的情绪中,我又能做点什么?”

③及时照顾自己,从刺激情绪的源头中脱离。当我们太久地处在会让我们产生剧烈情绪的情境或事物中时,我们的大脑会处在高度激活、高度唤醒的状态。这时候,我们大脑中的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会飞速运转。若我们长期处在这样的状态中,可能会导致我们变得失控,或者麻木。而这时候,即使远离这些源头,及时休息,是个很好的选择。

对于很多人而言,靠自己回归理性与情绪的平衡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毕竟很少有人会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教会我们情绪是什么、有什么意义、我们又该如何与情绪共处。这并不意味着你是更脆弱的、更无能的,而只是意味着并非我们所有人都能如此幸运地顺利长大。

如果你发现你总是会被情绪所淹没,难以通过理性接管自己的意识,或总是感到麻木、毫无波动,遭遇了危险而不自知,那么这时候,或许寻求专业的心理服务可以帮助到你,让你体验更平衡、更完整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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