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凭借什么来回想新冠疫情带来的经验与教训？

新冠肺炎疫情还未结束，为疫情存留历史见证的行动已经启动。3月11日，中国国家博物馆发布公告，向全社会征集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相关实物资料，要求具有“收藏、研究、展示、纪念”价值。

从2月下旬开始，全国多地博物馆、档案馆已经陆续发布通告，向社会征集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见证物和档案材料。这些征集物将如何融入集体记忆？截至目前，已经有多家省级博物馆宣布，疫情结束后将尽快举办疫情纪实展。

收藏重大事件有关的档案资料，不仅有历史价值，也有现实用途。抗击新冠疫情期间，北京市档案馆及时整理出1500页非典时期的档案资料，用于“资政”。其后还汇编了《北京防控非典型肺炎档案文件汇编》《北京市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大事记》《北京防控非典型肺炎工作组大事记》等资料，送至疫情防控的指挥中枢。

大栅栏街道三井社区的四种不同颜色出入证，区分出入社区的人员类别。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强制休息令”等特殊见证物成抢手藏品

受疫情影响，全国的博物馆还在持续闭馆，但山西博物院藏品研究部的王瑞已经回归了工作状态。每天，工作邮箱里都涌进照片，照片的内容记录着这次疫情的细节。

这样的状态，自2月20日山西博物院发布疫情见证物征集通告开始。山西博物院在通告里写道：“山西博物院作为山西省最大的史志类综合博物馆，有责任为人类的前行，记录庚子年这场重要事件。”

王瑞告诉新京报记者，山西博物院已经收到一批群众通过电子邮件发来的见证物照片，包括文艺作品，如钟南山的画像、防疫诗歌，以及出入证、通行证等此次防疫期间的物品。工作人员将经过筛选，确定哪些物品入藏。等疫情结束后，再收藏实物，之前必须经过消毒等步骤。

在全国省级博物馆中，江西省博物馆率先于2月18日发出倡议。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已有浙江、山西、上海、天津、广东、陕西、河南、河北、辽宁、吉林、四川、云南、江西等省级博物馆启动征集疫情见证物工作，大量市级博物馆先后加入。

3月11日，国家博物馆也发布通告，征集防控疫情的代表性实物和资料。征集内容包括来自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的文字资料，抗击疫情中使用的物资与装备，反映全国人民参与抗击疫情和配合防疫工作的实物资料，以及与防疫抗疫相关的文艺作品等。

此次疫情防控中，出现了一批特殊的见证物。例如，为了让一线医生护士、公安干警等防控人员得到及时休息，一些医院等机构向连续多日奋战的防疫人员发布“强制休息令”，浙江舟山、新疆乌鲁木齐等地公安局还发出“强制陪伴令”，要求个别一线干警停止工作，陪伴家人。

“强制休息令”和“强制陪伴令”这两种特殊的罕见文件，被浙江博物馆等多家机构纳入征集范围，成为“抢手”藏品。

社区防控是此次疫情防控的两大主战场之一，各地居民进出小区都要测体温、消毒，很多人领到了特制的出入证。社区防控中使用的进出证、工作证、登记表、测温仪、袖章、消毒液喷壶、宣传横幅等物品，也是各地博物馆征集的重要内容。

浙江省博物馆一位负责征集的工作人员向新京报记者介绍，目前第一步是向社会征集线索，除了向社会广泛征集，博物馆同时也主动联系了前方医院，包括到武汉支援的医院，及时征集防疫一线物品。

“我们最希望征集到一些与一线医护人员直接相关的资料或物品。”广东省博物馆征集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广东多家机构已经与广东省博取得联系，提供见证物线索。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发来抗疫一线照片和视频，当地媒体也提供了记者在一线拍摄的大量视频和图片。广州美术学院两位年近九十的著名教授梁世雄、蔡克振，将无偿捐赠他们的书法作品，等等。

临海市公安局古城派出所民警收到的强制休息令。图/临海发布

承担特殊任务的档案征集

与博物馆几乎同步，全国各地档案馆系统也开始征集新冠疫情防控的档案资料。

2月7日，国家档案局官网发布通知，要求做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档案工作，各级档案部门要“积极争取将档案工作纳入防控工作的总体部署”，做到疫情防控档案“应收尽收、应归尽归”。

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心——湖北，较早地开始征集疫情档案。

武汉市的疫情档案整理与收集，与疫情防控指挥部工作同步开展。武汉市档案馆抽派了2名业务骨干人员，参与武汉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工作，制定指挥部工作组文件材料分类方案和归档范围，为档案规范完整接收入馆打下基础。

一周前，北京市档案馆发布征集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档案资料的通告。凡反映北京地区防控时期的医疗卫生、城市变化、百姓生活中具有保存价值的文档、照片、视频、实物等档案资料均为征集范围。

具体包括医护人员的志愿书、家书，亲历者回忆录、笔记、日记，各界人士在防控时期工作状态的照片，各社区、单位制作的临时出入证、宣传单、宣传画，个人捐赠凭证以及文艺作品等。

物证与档案，也是一份历史经验的总结，会在特殊时期发挥出作用。

武汉市档案馆经过挖掘，在春节假期前，向市政府提供了2003年抗击非典疫情的档案资料，为全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提供决策参考。

国家档案局的通知中，点明了这一档案征集工作的特殊任务。通知要求各级档案馆深入挖掘馆藏档案，将党和政府应对疫病疫情、自然灾害等突发事件档案资料，特别是抗击非典的有关重要工作情况，汇总编辑成参考材料，及时报各级领导参阅，提供给有关疫情防控职能部门。

北京市档案馆收藏了较为全面的非典时期档案，不仅有大量文献，还有防护服、护目镜等实物档案。记者从该馆工作人员处获悉，1月22日，该馆在馆藏8169卷北京市防控非典型肺炎（SARS）档案中，选定101卷件、近1500页，及时提供给市领导参阅。

1月23日-26日，北京档案馆工作人员又连续4天对101卷件档案逐页审查、补充，编辑了《北京防控非典型肺炎档案文件汇编》（上、下册），并汇集《北京市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大事记》和《北京防控非典型肺炎工作组大事记》，总计近800页。

紧随其后，60余套《汇编》和《大事记》加紧印制，提供给了市委、市政府领导同志和北京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各工作机构。

社区工作人员在为进入社区的居民量体温。

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疫情纪实展将成年度重头戏

征集到的物品，进入博物馆后成为藏品，进入档案馆后则成为档案。北京市档案馆接收征集处处长程建华介绍，博物馆与档案馆接收的物品主要范围大体类似，档案馆除了文献类资料，也收藏实物类档案。

不同之处在于征集方式。程建华说，档案馆的主要收集途径是依法接收，向列入档案馆进馆范围的单位进行档案接收。我国档案法规定，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和其他组织必须按照国家规定，定期向档案馆移交档案。

另一个途径是向社会和个人广泛征集。此次疫情中，北京档案馆主要任务是依法接收疫情防控机构档案，但也需要更多来自社会公众的生动鲜活的档案资料，作为疫情防控档案的补充。

博物馆与档案馆征集疫情见证物和档案，将如何利用？

记者注意到，天津、浙江、广东等地多家博物馆在征集时已经“剧透”，疫情结束后，将举办“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纪实展”，征集物将成为展品的一部分。

博物馆全年展览排期前一年基本已经敲定，但这个临时策展的展览，被迅速列为多家博物馆的年度重头戏。据浙江省博物馆工作人员介绍，该馆抗击疫情纪实展初步计划分为五个单元，内容十分全面，将呈现在该馆最重要的展馆之一——西湖美术馆，整栋楼三层都将用于展陈。

程建华介绍，这次征集的新冠肺炎疫情见证物，未来将充分开发利用，例如举办展览和讲座，编辑出版书籍等。“‘存凭留史，资政育人’是档案工作的价值所在。档案馆完整留存重大事件档案不仅是对历史负责，更是要在当下发挥作用，为现实服务。”她说。

目前北京市档案馆正在根据馆藏档案，编研出版《档案中的北京公共卫生纪实》（暂定名），为公众研究历史、总结经验，增强公共卫生意识提供资料。

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陈履生认为，保留“现实中的历史资料”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这是国内博物馆人的积极反应。正如同我们看40年前的粮票、布票、肥皂票等等，这些票证当时也是极其普通的流通票证，但如今已经成为重要的历史文物。

陈履生自己收集了不少此次疫情中的出入证。“在武汉、北京，全国普通的社区村镇，谁想过一共有多少种这样的出入证？这些出入证形式各不相同，有的只有一个名称，有的还有一些特别的关照，有的印制讲究，有的比较简单，但都让人们看到了一个普通证件的重要性。”

不仅综合类博物馆需要收集这些见证物，陈履生还建议成立“中国防疫博物馆”，系统收集和整理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各种各样能反映这次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一些物品、资料，把这段历史完整地保存下来，让人们了解公共卫生的重要性，以及传染病的危害，以教育后人既要树立正确的公共卫生观念，也要树立正确的历史观。

北京市档案馆《票证的记忆》中展出的老百姓曾经使用的各类票证。图/北京市档案馆

博物馆要“为明天收藏今天”

收藏重大国家和社会事件的代表性物件，是博物馆和档案馆机构的职责。保留社会发展方方面面的档案材料，则是档案馆的使命。

以国家博物馆为例，其功能职责中，就包括收藏、研究、展示、阐释能够充分反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代表性物证，“珍藏民族集体记忆”。

山西博物院藏品研究部工作人员王瑞告诉记者，一般在国家和当地重大事件发生时，博物馆都会发出征集公告。这是博物馆的一项常规工作，此类藏品也是博物馆藏品体系中的一个门类，在合适的时机会以展览形式与公众见面。

博物馆尤其是城市博物馆，不仅要收藏文物和艺术品，也要收藏当代生活的物证。早在1996年，国际博物馆协会就把当年博物馆日的主题确定为“为明天而收藏今天”。

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单霁翔曾描述过博物馆发生的内在变化，不仅要“为今天收藏昨天”，也要为“为明天收藏今天”，收集与老百姓生活密切相关的当代物品。近年来，为拓展博物馆职能和藏品体系，很多博物馆意识到收藏“今天”的必要，国家文物局也积极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变迁物证征藏工作。

比如，首都博物馆在夏利出租车还在首都行驶时，就收藏了一辆全国劳模于凯驾驶过的夏利出租车。首博的馆藏中，涵盖从骡车、人力车到“黄面的”，乃至今天的共享单车，勾勒了一部完整的北京人出行史。

“就像我们今天通过墓葬品研究古代人的生活，现在的我们能给后人留下什么？”首都博物馆副馆长黄雪寅说，城市博物馆应该成为城市集体记忆的宝库。

17年前，在2003年非典期间，首都博物馆馆员就向医院、市民征集了大量因非典而产生的物品。这些物品与北京历史上的其他文物一起，存放在博物馆的库房里，收藏着这座城市的每一步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