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里的中国武林

浮沫总会散尽,真金必定长留

武术是什么?在我们中国人心中,这个概念是相当分裂的。

在武侠小说和电影里,武术,是飞檐走壁,掐诀御剑;是行真气取敌将首级于万马千军,是以柔克刚一脚踢飞洋人大力士……总之,潇洒,狠毒,神秘。

然而,在微博上,在接连出现的社会新闻里,武术又是另一番面貌,是分分钟被现代搏击选手ko的假大师,是广播体操一样的花拳绣腿,总之,武术的实用性,在今日之公众心中存在着很大的信任危机。

电影的过度包装,以及江湖骗子的杂耍,是今时的武术暴露给世界的两个极端标签。正是它们,使武术的真相,在我们普通人的认知中被隐没起来,让我们对老祖宗的宝藏产生疑虑。

而要知道,武术作为“国术”,伴随着中华民族的千年历史代代传承,毋庸置疑是门厚重的技艺。只不过,因为武术“口传心授”的秘传特点,以及部分招式手黑不适合现代竞技、历史原因等种种因素,到了现代社会,真功夫,就被隐藏在了广袤中国的无数角落,隐藏在无数承流接脉的武学家族的心口之中了。

要真正见识到这些“真东西”,放在以前,你要花很多的功夫去寻访,奔赴一个个村镇,顺藤摸瓜,辛苦奔走。毕竟,会武术的人,在任何时代都只是少数。

但是,我们生在这个时代是幸运的。科技的发展,让我们得以突破诸多长久存在的障碍:

如果你真的有心想见识什么东西,譬如那些散落在广袤大地田野间的“真功夫”,仅仅通过快手,你便可以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将这个隐秘的世界从无尽的视频投射中抽拉出来,进而快速地接近和审视它。

借由快手的推荐算法,如果你在某一时期表现出对武术的浓重兴趣,那么很快,算法会将整个快手上的武林世界展示给你:上图是我本人如今的发现页

如果你常常在快手上看人习武,时间长了,你首先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快手上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习武者,都带着“礼拜帽”,这意味着,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回族同胞。

进而,圈外人未免会觉得诧异,甚至引以为奇观。但实际上,如果你对中国武术稍有了解,你便会知道,这并没什么稀奇的:

事实上,自元代以来,回民本族的技击功夫,不断和汉地的武术融合,发展成了回族的特色武术,时人称之为“昆仑派”。

至于明清近代,回民习武之风愈盛,绵延不绝,以至于1999年国家武术管理中心实行“武术段位制”,海内外武术家入选最高段位“九段”者一共只有5个人,其中回族就占了3位。

——也就是说,当代中国习武之人中,回族本就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我们能在快手上看到很多回民朋友练拳,恰恰是这种状况的真实反照。

众所周知,明代的抗倭军人中高手频出,俞大猷只身单挑少林僧众的事迹人尽皆知。而在戚继光将军麾下,有一位新疆来的回族猛将叫做查密尔。当年他初到山东,身染重病,幸得当地回民精心照料而康复。病好以后,他便将自己的武艺传给了当地的回民,这套武艺,被后人称作查拳。

查拳是回族武术中最重要的拳术之一,被认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来,查拳被体育部门套路化、表演化,弊病颇多。但民间习练者甚众,从未断绝,在快手上,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民间人士在习练查拳。

查拳中至关重要的弹腿功夫

尤其在山东冠县,作为查拳的早期传播地,把快手坐标移动到这里,你会发现,这里无论男女老幼,皆有习练查拳者。

冠县之所以有如此多的人习练查拳,是因为清代武将、人称“飞腿”的冠县人沙亮,是查拳早期最重要的传播者。我们可以在快手上看到冠县一位常年习练查拳的老人,正在教自己的外孙子学习拳术,他的外孙子碰巧也姓沙,想来该和沙亮有些渊源。

而清代另一位有名的回族武术家吴钟,他是将八极拳向沧州传播的主要人。

八极拳是近代中国非常重要的拳种,据说吴钟的八极拳是由一位具有仙佛色彩的道人所授。八极拳主要在沧州传播,尤其是孟村、新县,后人称此地为“八极窝”,许多家族都传有八极拳。

同样,在如今的快手上,你可以在沧州地区看到大量的八极拳习练者。

俗话说宁挨十拳不挨一肘,在快手上,你可以在沧州的八极拳习练者身上看到电影《一代宗师》中张震对小沈阳使用的八极拳肘法

看沧州人的习武视频看得多了,你会很快发现一位孟村习练八极拳的女孩儿,她如果你点进她的快手主页,可以看到她的父亲和哥哥全部是职业武术人,她的八极拳便来自家传,显然,这是一个颇有实力的八极世家。

女孩儿在与其兄对练八极拳

女孩儿的父亲和哥哥都以教拳为业

而作为一个成功的通过视频得到广泛认可的习武者,他也在快手上售卖相关的套路分解讲解课程,收效不错。我正打算买一套学习学习,练熟了好去公园耍一套,让那些打太极做八段锦的老头对我刮目相看。

事实上,对武术感兴趣的人,在中国大有人在。哪个小男孩儿没有一个功夫梦呢?只不过,大家往往不得其门,不知道怎么去了解和学习。而传统的磕头入派、择人秘传的师承体系,也与现代社会的节奏越来越脱轨,以至于习练者越来越少。

另一方面,在很多地方,很多人其实都身带家传的武功,尤其是西北,明代,大量军人去“九边之地”戍边屯田,他们在军中的武艺,也就这么一代一代的传了下去直至今日,只是现代以来,他们的武艺在生产生活中意义越来越小,最后往往荒废,后代不愿习练,面临着传承的危机。

而快手这样的短视频平台,实际上正在通过信息世界对于工业世界价值的再分配,打破这种僵局:

一方面,以前年轻人可能会觉得老人身上的武术没什么用。而快手出现以后,不少人突然发现,拍摄自己会武术的长辈,可以博取关注,获得流量,进而,他们开始愿意去了解、甚至鼓励、怂恿长辈把武术展示出来。

另一方面,因为来自客观流量的正向反馈,越来越多习武人,开始有动力将视频传到快手上。像下面这位老人,身承家传武功,却无有传人。当他她发现在快手上可以让自己的功夫被很多人看到时,她便把自己的招式一招一招的拍成快手,毕竟,很多功夫带有“代代传、不能断”的组训,而在快手的服务器上,她的家传武功将得以永久的保存。

而随着上传武术视频的人越来越多,线上的圈层得以形成,对武术感兴趣的人,也得以在这种情况下博览众家,甚至寻师访友,交流切磋,如此种种,不在话下。这样一来,这潭本来已经生机无多的水,便可能被慢慢盘活了。

太极拳练习者在演示太极揉球的练习方法

事实上,仅仅在快手上,就还有无数的高人,等待我们去挖掘。

少林武僧团的真传武僧释延淀,正在快手上教大家练习少林八段锦:八段锦是中国功夫中养生部分之最精粹,据传为仙人所创,各派的八段锦都不尽相同,但都简单易学,普通人常练,能祛病强身、延年益寿

武当山的道门武功。道家一向与武术关系密切,事实上武术中所谓玄密的成分,譬如真气、剑仙等等,很多都来自于道教的修行体系。想要深入的了解中国武术,就必须要了解一些道教的修行原理

快手上的咏春习练者,咏春是南拳中的代表拳术,因为叶问和李小龙,被当代人广泛熟知

而中华大地,藏龙卧虎,稍举几例,也不过浮光掠影,九牛一毛,如杯水难测海深。

但无论如何,作为旁观者,我们都在由此观察到,科技的力量,正在让古老的武林发生某种变化。

——这不仅仅在武术,更在于许许多多与武术相似的古老技艺,借由快手这样的平台,借由算法、以及那些通过先进媒介被前所未有的广泛连接起来的庞大观众,这些技艺正在被抛进一个巨大的簸箕里:

这些经由漫长岁月累积出来的厚重技艺,将被前所未有的密集目光,和客观残酷的强大算法,进行一次严苛的拣选。

而这些古老的传承,也会因此加速地去伪存真、以更加朴实的面貌面对新世界:

毕竟,浪潮不息,滚滚不尽,浮沫总会散尽,真金必定长留。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