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迪伦的新歌来得正是时候

虽然因为疫情不得不取消了4月在日本的全部巡演,鲍勃·迪伦依然用另一种更惊喜的方式为歌迷带来了补偿。

北京时间3月27日下午,鲍勃·迪伦通过官方Twitter账号宣布发表新歌《Murder Most Foul》(有中文译成《最卑鄙的谋杀》),并简短地写道,“问候我的歌迷和追随者,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忠诚。这是一首我们前阵子录的未发表歌曲,你们可能会觉得有趣。请务必平安,保持警惕,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这首歌是继2017年的翻唱专辑《Triplicate》之后,鲍勃·迪伦发布的第一首录音室作品,同时也是他继2012年的专辑《Tempest》后,发布的第一首原创歌曲。

时年已78岁的鲍勃·迪伦看上去还是那么特立独行。就在人们以为《Murder Most Foul》会是一首贴合时事、和疫情有关的歌曲时,听过才发现它的主题其实是发生在1963年的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事件。这首歌时长长达近17分钟,据说在制作时,负责人曾问鲍勃·迪伦是否有精简版,得到的回答却是,“这就是精简版”。

除此之外,网上并没有更多关于这首歌的信息。熟悉鲍勃·迪伦的人知道,他的风格一贯如此,一如他通常以月为频率更新的推文,演唱会上和观众惜字如金的互动。

但这并不影响鲍勃·迪伦的作品被懂他的人传诵。在《Murder Most Foul》长达17分钟的篇幅中,他回顾了肯尼迪遇刺后对上世纪60年代流行文化的一系列持续影响,并提到了大量那个时代的歌曲、电影、音乐人、艺术家和名人。简洁悠扬的编曲,念白式的唱腔,隽永的词句,加之比以往作品更加宽广的情怀,都让这首歌成为又一首值得被人们记住的作品

或许,鲍勃·迪伦想说的,都在歌里了。

“值得列出参考文献的作品”

《Murder Most Foul》的歌名取自莎士比亚经典剧作《哈姆雷特》,在第一幕第五场戏中,哈姆雷特死去父亲的鬼魂要他为父报仇,并痛斥道,

“Murder most foul, as in the best it is; But this most foul, strange and unnatural.(杀人是重大的罪恶;可是这一件谋杀的惨案,更是骇人听闻而逆天害理的罪行。引自朱生豪译本。)”

“Murder most foul”实际也是《哈姆雷特》的标志性台词之一,1964年米高梅制作、改编自知名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清洁女工之死》的恐怖片《Murder Most Foul》,用的也是这句台词。

从歌名看得出鲍勃·迪伦对肯尼迪遇刺事件的态度,这种态度其实也代表了如今绝大多数的美国民众——美国人将肯尼迪评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五位总统之一,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来自他的猝然离世,使他成为美国一个鲜明的历史节点和文化符号。《Murder Most Foul》也因此让很多听众产生了共鸣。

肯尼迪被暗杀的前几分钟,肯尼迪与总统夫人杰奎琳·肯尼迪,以及得克萨斯州州长约翰·康纳利坐在总统车内。

不过就像众多文艺作品一样,《Murder Most Foul》要讨论和传达的,又不仅仅是事件本身。

有网友将这首歌形容为一部“值得列出参考文献的作品”,这可能一点都不夸张。肯尼迪之死拉开了1960年代反文化运动的序幕,而《Murder Most Foul》更像是对这一时期涌现出的诸多波澜壮阔的文化现象一种抒情而优美的总结。这种总结不是机械式的排列,鲍勃·迪伦甚至都没有言明,而是将种种文化细节完全内化进了叙事中,以至于需要听众自己去发现和挖掘

比如歌词第二小节的第二句(歌词全文见文末链接):

“The Beatles are comin', they're gonna hold your hand.(披头士就要来了,他们会握紧你的手。)”

这句化用的其实是披头士乐队的经典歌曲《I Want to Hold Your Hand》,如果再进一步细究,就会发现这首歌在美国的发行时间1963年12月26日,是在肯尼迪遇刺发生一个月后(1963年11月22日),刚好和歌词中的时间线相吻合。而且,《I Want to Hold Your Hand》也是披头士在美国的第一支冠军单曲,很快在1964年,他们就征服了美国流行乐市场,并引领了“英伦入侵”潮流。

鲍勃·迪伦同样在这一小节写道:

“I'm goin' to Woodstock, it's the Aquarian Age; Then I'll go over to Altamont and sit near the stage.(我要去伍德斯托克,这是享受自我的时代;然后我就去阿尔塔蒙特,坐在舞台边上。)”

当中提到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和阿尔塔蒙特自由音乐会,恰好形成了对照,前者代表了爱与和平(歌词中的“Aquarian Age”则出自伍德斯托克最初的宣传语“an Aquarian exposition: 3 Days of Peace & Music”),后者则成为暴力和仇恨的象征——尽管它的初心是成为“伍德斯托克的西海岸版本”。两者的举办时间分别在1969年8月和1969年12月,鲍勃·迪伦也借用这组对照来展现在1960年代尾声,人们的美好天真正逐渐逝去,或者说,某种时代风潮在走向终结。

诸如此类的典故几乎贯穿了《Murder Most Foul》整首歌曲,也勾起了一部分人对那个时代的记忆和怀念。Twitter网友@Mindy Widdowson 在鲍勃·迪伦的推文下留言道,“我把这首歌发给了我的妈妈听,我们在听这首歌的时候都流泪了。谢谢你。”

是歌曲,更是一首诗

几乎没有人不会被《Murder Most Foul》的词句吸引。

歌词一直都是是鲍勃·迪伦音乐作品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也被普遍认为是他最大的成就和贡献——尽管这看上去和他音乐人的身份有些矛盾。

就像很多所谓“圈内人”认为的那样,民谣并不是一种需要多高音乐技巧的音乐流派,它的创作门槛也相对更低,因而常常处在音乐鄙视链的最底端。但这些有着“音乐正统”观念的人可能忘了,旋律从来就不是民谣的主角,它的作用更像是文学的一种载体。在承担文学的叙事性上,或许没有哪种音乐类型比民谣更适合了,这也正是民谣的引人入胜之处

虽然在鲍勃·迪伦看来,自己的创作更多是出于一种本能。在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感言中,他想到莎士比亚,

“我想他是把自己当一个写剧本的来看待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是在创作文学。他的文字是为舞台而生的,是为了言说而不是阅读。在写《哈姆雷特》的时候,他一定在想这些问题, ‘谁适合演这些角色?’ ‘这段要怎么在舞台上展现出来?’ ‘故事背景真的要设在丹麦吗?’……我打赌莎士比亚最不可能思考的问题就是: ‘这是文学吗?’”

鲍勃·迪伦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歌是不是文学的问题,直到诺贝尔文学奖给了他答案。

这个答案或许不能完全服众,但至少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听众的心声,他们着迷于鲍勃·迪伦的文字,钟情于他透过词句传达出的思想,而这种文字的价值有天也得到了学者的认可。

《Murder Most Foul》是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发布的第一首原创作品,有了诺奖的加持,他这次在创作上的选择似乎也更加明确和坚定。正如网友@有时歌唱 评价的那样,“这首歌将民谣的叙事性发挥到了极致。”在长达近17分钟的时间里,《Murder Most Foul》的旋律如溪流般平滑轻盈,以至于让人快要忘记它的存在,而整首歌“更像是在钢琴和小提琴的伴奏中随性地吟诵出一首散文诗”。

这也是这首歌和以往许多民谣歌曲的区别所在,它极大地弱化了歌曲的音乐性,将听众的注意力更多转移到精心创作的歌词部分。

《Murder Most Foul》全篇共分为五个小节,我们即便是将它朗读出来,也会感受到其中明显的韵律和节奏,同样会惊喜地发现许多巧妙的修辞。说《Murder Most Foul》是一首诗,一点也不为过。

永远的鲍勃·迪伦

《Murder Most Foul》中的历史,鲍勃·迪伦是记录者,更是亲历者。

1963年5月27日,肯尼迪遇刺的同一年,鲍勃·迪伦发布了他那张著名的原创专辑《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这是他的第二张录音室专辑,其中的《Blowing in The Wind》在之后的反战和民权运动中被反复传唱,成为那个年代最有代表性的歌曲之一。这张专辑也被认为是鲍勃·迪伦创作才能的第一次集中展现,更给他带来了国际知名度。

正是从这一年开始,鲍勃·迪伦的音乐事业开始狂飙突进,所以与其说《Murder Most Foul》回顾的是肯尼迪遇刺后的流行文化变迁,不如说迪伦也在回忆自己的1960年代。

那是他生命中最疯狂的一段日子。1965年的一次民谣音乐节表演中,他拿起电吉他演奏,被定格为那个时代的经典画面——尽管他从此被民谣歌迷认为是个音乐叛徒(那个年代民谣才是“正统”),这由此成为鲍勃·迪伦音乐风格从民谣转向摇滚乐的转折点。同年他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摇滚专辑《Highway 61 Revisited》,其中的《Like a Rolling Stone》再度迅速蹿红,后被滚石杂志列为史上最伟大的歌曲。

一边是事业的巨大成功,一边是来自民谣歌迷的压力,直到1966年7月29日,鲍勃·迪伦在纽约伍德斯托克附近的一次摩托车事故中受伤,“狂飙突进”的日子才终于按下了停止键。沉寂的一段时间,他对现实有了更多思考,并直接影响到他随后的创作。

如今在我们生活的2020年提及这段历史,就好像在讲一个遥远的并不真实的故事。这种时空交错的虚幻感,就如同网友@SkyeLegend 的评论那样,

“他本人,无疑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可他发出的声音,已经超脱了这个时代,飘到将至的末世。听着听着我哭了,好像他还是那个住在切尔西旅馆211号房的青年,可他,就快79岁了啊。”

但在现在这个充满了混乱、停滞、不安和恐惧的时刻,听着鲍勃·迪伦的低吟浅唱,我们仿佛又从遥远的过去找到了某种安慰。他用苍老而睿智的声音唱着爱与和平,还有难在人们身上见到的反思,遗世独立。当世界慢慢坍缩成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时,鲍勃·迪伦又让我们连结在了一起,过去或许就是未来最好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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