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胖不是原罪,孤独才是

2017年北影节,一部名为《行走距离》的墨西哥喜剧片加入展映片单,和彼时一票难求的《乱世佳人》《泰坦尼克号》及国内大银幕难得一见的日韩热门片相比,《行走距离》的有口皆碑,和惨淡的上座率形成鲜明对比。

寥寥无几的观看人次,使该片成为当届北影节一颗被蒙尘的璀璨遗珠。

这部于2015年芝加哥电影节首映的“老片”,至今在豆瓣1.5万人的参评中,坚实地稳定在8.3分,是当之无愧的佳作。

今年北影节被迫延期,莫名想起《行走距离》,翻出重温,感动竟丝毫未减。

还没看过的,推荐给你们。

在电影的创作中,谈论边缘人物,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千世界林林总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人和事,不知不觉游移于传统的道德价值之外,被迫带着“边缘”的标签,轻而易举被定义,被解构,被赋予某种比常规更流俗的教条意义。

《行走距离》即是一部所谓的“边缘电影”,作为一名肥胖症晚期患者,孑然一身的男主人公费德在废弃城区的破败房屋里,拖拽着满身堆叠的肥肉,把玩着斑驳的孤独,夜深人静,开关门时,木板相互间挤压出清脆而尖锐的不满声,是他独处的时间里,少有的声响。

影片不急不躁,缓缓探入边缘人物费德的生活矩阵。

费徳那位早逝的母亲,从头至尾扮演着缺席的角色,他的亲妹妹嫁为人妻,另立门户,出于亲情恩施的责任,不时前来看望他,但言谈举止间,尽是潦草结束任务的烦躁。

妹夫倒是与费德关系不错,同样喜欢摄影的两人,在有限的探望时间里,互相交流着浅显入门的拍摄心得与作品。和费德妹妹前来拜访时的坐立难安不同,妹夫喜欢费德,但惧怕妻子。

家人之外,费德也有朋友,某天他独自外出,去摄影店洗照片,遇见店主的儿子保罗。临走前,费德从保罗手里买了一台廉价的老式相机,回家发现充电器故障,遂与保罗联络。电话那头一番揶揄,顽皮的少年隔日还是亲自登门,做起售后维修。

保罗酷爱漫画,似乎有没什么朋友,费德住处安静,便常来做客。简陋的屋檐下,两人静坐无言,位处两个层面上的两种“边缘”相互陪伴,在他们看来,彼此身上某种不受大众欢迎的特质与处境,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存在。

《行走距离》用了将近三分之二的篇幅,讲述萦绕在费德周身无处排解的孤独,与一个边缘人物,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困境。

电影开篇,镜头正对费德后背,“金字塔”式的油脂肥肉堆作一团,触目惊心。随后镜头前推,男主开始穿衣,简简单单一张背影,写满了“特殊”,也成全了观众的“猎奇”。

费德的日常,和普通人并无二样,衣食住行,昏昏欲睡,甚至出门前会特意套上一件宽大的西装,以希求体面。导演尽可能用节制、公正、不着声色的笔墨,赋予费德举止最大限度的正常,却因为他本身超乎常理的体型奇观,反而制造出故事的视觉看点。

一幅幅孤独至深的画幅,被镜头外的观众,以好奇的目光寸寸啃噬,我们观赏费德的心态,就是现实中,旁人围观边缘者的初衷。

因为边缘,代表着“罕见”,围观的意图——便是瞧这罕见,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影片后半段,保罗、费德与妹夫三人在家中聊天聚会。拥挤的客厅里,三人分别背负着来自年纪、家庭与自身的排挤困境,一支成员之间相见恨晚的“废柴者联盟”就此成立。而关于他们各自遭受的,曾经那些血淋淋的挣扎与不快,编剧的忽略,使戏外的观众有更深的脑补空间。

但是,所谓的“忽略”,是避免直观记录,不代表从三人的相处细节中窥不得任何端倪。爱看漫画的保罗拿出著名的《死亡笔记》,三人分别在其中写下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为非作歹的名字。谜底揭晓,妹夫与费德的答案来自同一个人——费德的妹妹。

对于他们而言,爱与恨的直白,比人世间分门别类的伦理观念,少去许多心照不宣的迂回。

《行走距离》的转折,发生在费德个人梦想的觉醒。他想在生命被肥胖症夺走之前,看一次海。

寻梦之旅有两大难关,其一来自妹妹,她希望费德以稳妥的现状,消耗完自己的有生之年;其二来自外界,费德去旅行社报名,工作人员见他硕大如山的体型,婉转相劝,好言好语说尽,就是不肯送他前往海边。

保罗与妹夫得知费德的想法,千方百计于某日清晨,突破妹妹的“监视”,用一辆破旧的货车载着他,前往海边。

倚躺在车后面的费德,挂着那台从保罗手里买来的廉价相机,记录着沿途他从未观赏过的风景。那些景色乏善可陈,仍将三颗颓丧而苍白的内心,涂画得多彩多姿。

影片最后,废柴者联盟的成员们并排站在海边,听波涛浪回,看天色破晓,那并非是旅行社宣传单上的某个5A级著名景点,它甚至平常得拢不来可观的人烟,但彼时彼刻,三具解禁的灵魂正在架置篝火,席地而坐,趁着初生的曙光,把酒言欢。

像我们过去看过的许多部“遗愿清单”类电影,人类似乎总要等到看清生命的终点,才想起还有此生的意义未及追寻。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是苟延残喘的勇士,追讨着固步自封的解放,和得过且过的希望。

而《行走距离》告诉我们,迎接日出的那张海平面,其实无处不在,它挡得住生活的千军万马,也掀得起理想的滔天巨浪,而后一缕日光,终将和迎接费德、保罗和妹夫他们一样,迎接每一天崭新的我们。

别放弃,别后退,在缕缕恶意与排挤之外,在错乱如麻的孤独泥泞之里,它迟早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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