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出演喜剧的郭京飞，在《我是余欢水》中拒绝了嬉皮笑脸，转而肩负起“为所有生活在夹缝中的成年人发声”的使命感。
作者：任拾
采访刚一开始，电话另一头就响起了“苏明成”“陆三金”式的调侃和坏笑。才从拍摄间隙空出时间来的郭京飞幽默地向记者打着招呼，瞬间将人从余欢水那“丧”劲儿里拽了出来。
近日，由正午阳光出品、孙墨龙执导、郭京飞主演的网络短剧《我是余欢水》在网络热播。尽管这已是郭京飞与正午阳光第三次合作，但他依旧感到忐忑，“小人物特别不好演，不讨喜”。对他而言，此次扮演余欢水不仅是为苏明成“还债”，更是想把这部剧“献给所有成年人”。
从《失恋33天》到《21克拉》，郭京飞的名字总能与喜剧捆绑在一起。但这一次他却说， “我不是喜剧演员，只是喜欢用喜剧的方式去表达”。这样独特的演绎，不仅在去年帮助郭京飞一举拿下白玉兰“最佳男配”，还在今年迎来“进化”，让余欢水这个名字成为一种“符号”。
“把讨喜的东西大胆去掉”
许多人都把《我是余欢水》当成喜剧看。
不仅因为剧里有许多搞笑、幽默的元素，也因为郭京飞演得实在太“窝囊”。本着窥探一个标准“社畜男”崩溃日常的心态，观众很容易被剧集营造的“爽感”和“喜感”所迷惑，在各种抖着笑料的包袱中捧腹。
但《我是余欢水》其实更像一部悲剧。用郭京飞的话来说，这是一部带着“灰色底儿”的喜剧，“喜剧的‘底儿’一定是灰色的、悲哀的，这才是高级的喜剧。”
《我是余欢水》“悲”的色彩有些隐晦，却没有被隐藏。随着剧情推移，观众会发现自己笑声少了，泪点多了。当虚伪、背叛、算计，代替了家庭和睦、兄弟情深甚至社会和谐，《我是余欢水》的悲剧内核才开始显现。
余欢水的“悲”有两种，一小一大。
“小悲”在于他个人。面对生活的“雪崩”，余欢水没能成为一片无辜的“雪花”。在生活中，他时常抖机灵、撒小谎，却被妻子和家人一次次拆穿；在工作中，他迟到早退样样都占，业绩也是公司垫底；在朋友间，他是曾经导致好友车祸离世的罪魁祸首，是兄弟眼中“背信弃义”的人。
而“大悲”，则在于余欢水身上所投射出的，千千万万被现实奴役、悲剧式的身影。每个人都能从剧集高密度的“虐点”轰炸下找到共鸣，找到那个熟悉的“张欢水”“李欢水”“王欢水”......
郭京飞坦言，自己接下这部戏不仅因为它出自正午阳光，也代表了一种使命感，“我想为所有生活在夹缝中的成年人发声。”
兑现承诺最好的方法就是塑造好角色，对此，郭京飞的确下了不少心思。采访中，他拿自己的颜值开玩笑，“12集都在他（余欢水）身上，我又没有一个那么漂亮的脸蛋儿能支撑下来，所以我想尽办法把每个环节做得细致。”
他还放弃了更为讨喜的“爽剧”表演方式，用更隐忍、内敛的风格诠释角色，“这一次我们想把那些嬉皮笑脸的东西都去掉。虽然那些东西很讨喜，是观众更爱看的，但我还是大胆地去掉了。”
尽管郭京飞并不是一个挑角色的演员，但接下余欢水这个角色，是他反复思量过的结果。在他看来，通过塑造余欢水这样一个人物，将其置于充满反转与逆袭的荒诞现实主义故事中，可以让大家看到生活的更多可能性。
“我是一个服务于观众的演员，我想把观众服务好。我希望大家面对生活时都能找到一条出路，传递一种正向的价值观”，郭京飞说，“我认为，对于观众最好的回馈就是真挚地对待观众。从创作，从镜头到表演的风格上，都要真挚、真挚，再真挚，不玩闹。”
“一跤两摔”，各有味道
郭京飞擅长用动作为人物赋予灵魂，在他的演艺生涯中，两场“摔”戏成为高光。
《都挺好》中有这样一幕：某天一大早，苏明成假装不知苏大强在门口偷听，一开门就张牙舞爪地以示惊恐，接着浑身一软，朝地面趴了下去。
虽然明显用手撑了地，但这个看似简单的bug反而把一个暴躁妈宝男的可爱一面诠释得更为生动。郭京飞这样解释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再坏的人也有他可爱的一面，要不然凭什么只有苏明成最被妈宠呢？”
也是出于他对角色的多样理解，才让观众对他扮演的“坏人”不仅恨不起来，反倒觉得有一丝可爱。
而郭京飞在《我是余欢水》中的“惊天一摔”更令人印象深刻：望着前妻与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余欢水正想追上去，大脑却像突然灌了铅一般狠狠砸向地面。甚至在摔倒后，整个人的脸和身子又弹了一弹。
这一下，不仅把余欢水浑身的“丧”劲儿尽数抖搂出来，还逼出许多观众的眼泪。
“当时是我跟导演提出来，这跤一定要摔得狠，要摔到大家心里去。所以当时我们大家就一起动脑子，想着要怎么摔好那一跤。”郭京飞说，即便有种国外的特效可以帮助他“以假乱真”，但他依旧拒绝假摔。“我们想了一个主意，用打光的反光板垫在地上，然后在那上面铺上绿布。”
就算垫了东西，这一跤依旧把郭京飞摔得不轻。但他认为，“我们为这个想法花时间、动脑子，现在看来还是值得的。”
“一跤两摔”的郭京飞，就这样摔“活”两个小人物。除此以外，郭京飞在《我是余欢水》中还有好几次亮眼的表现，都值得观众鼓掌——
被原生家庭逼迫到情绪崩溃的余欢水正站在街上嚎啕大哭，眼泪还没流下几滴，催钱电话又一次打来。
他下意识地挂断，抬起头却发现情绪一断，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已经“触底反弹”“怼天怼地”的余欢水，在面对儿子的班主任时，也没有选择大吼大闹。
他回归冷静，据理力争。克制，却不妥协。不仅时刻保护着儿子，也对老师表现出基本的尊重，在孩子面前做出了表率。
还有一次。
焦头烂额的余欢水酒醉后在家“躺尸”，桌上还摆着他用一千多块买来的假茅台。夜里酒醒，他在收拾桌子时，瞥见杯里还剩着酒。
琢磨一会后，他先小心翼翼把假酒倒回去些，又吸溜着把另一点喝光。可酒劲儿其实还未过，他猛地冲向厕所，呕的一声又全都吐掉。
有观众感叹，“郭京飞实在太会演了”。但也有人知道，每一次精彩表演的背后，不是演员的醍醐灌顶、灵光乍现，就是无数次由团队商议而来的结果。
《我是余欢水》属于后者，“我们现场非常民主，谁有了想法，大家就会举手投票，只要过了票数，我们就这样演”。但即便这样，有时导演孙墨龙还是心疼他，告诉他不用这样硬拼。连他自己也知道，这种“自虐”式的演法不该被效仿。
然而需要他做时，他还是做了。这或许就是他所说的“真挚”，是一名演员的自我修养。
其实，郭京飞早就不是第一次这么“拼”了。
“拼命三郎”
曾经有人问郭京飞，如果遇到当初那个义无反顾走上表演道路的自己，会说些什么？
郭京飞回答道，“我会告诉他，‘你以后很红，很棒’！”
这答案虽然听起来幽默，但若对郭京飞的拼搏史稍有了解，或许就能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
郭京飞的第一次“拼”，把他送上了表演之路。
时间回到过去。
郭京飞的飞行员父亲一心想要他延续自己的事业。但父亲在工作上的身体力行，却未换得郭京飞对蓝天的向往，反而让他因缺少父亲的陪伴而感到空虚。
童年郭京飞
直到某天，渴望被关注的郭京飞爱上了表演，从此就再也没放下。父亲在他的追梦道路上只丢下一句话，“去追你的梦吧，后果自己承担。”
郭京飞先后面试北电、中戏，却都以失败告终。恍惚间，他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家表演学校的招生广告，于是马上动身、义无反顾地跑到上海，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赶上了表演班“末班车”。
这时的郭京飞不过是一个才初二就辍了学的孩子，能在十四岁上下的年纪为自己的人生做回决定，这对他来说不容易。
第二次拼，让他在话剧舞台上站稳脚跟。
从表演学校毕业后，郭京飞在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陈明正的提点下，选择进入上戏继续深造。他曾动情回忆道：“是陈明正老师点醒了我，使我的人生轨迹就此改变。”
在校期间，郭京飞迅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话剧演员。大冬天里，人们总能看到他在学校里裹着军大衣、不修边幅地琢磨戏。这样的事情，在许多实力超群的男演员身上都发生过。
他喜欢摇滚，认为戏也可以像摇滚一样，逆着惯性思维来。“塑造角色的时候，换几个角度、方式都行，就看哪个更稳准狠。”
他还喜欢哲学，一边用围绕“人性”的营养来丰富自己，一边也用思辨性看待事物。这让郭京飞对焦菊隐先生所说的“心向学”，即“灵魂附体”式的表演方法，有了更深的感悟。
郭京飞（前排右二）与戏团同事
郭京飞的好友兼学弟雷佳音曾回忆道：“我至今都记得上海戏剧中心领导招收郭京飞时的态度有多坚决。文化课不好他们也要，否则这届他们谁都不要了。”
他的戏也确实好，由他担任主演的《武林外传》《罗密欧与祝英台》和《21克拉》在巡演中取得了1.6亿的票房神话。这样的成绩不仅为他赢得“话剧王子”的美誉，也让他先后拿下白玉兰戏剧表演奖、戏剧金狮等重要奖项。
话剧《罗密欧与祝英台》
没错，在苏明成之前，郭京飞就已结缘白玉兰。
但世上没有白来的成绩。曾经刚进剧团的郭京飞日程极满，上一部戏的台词还没背完，下一部就开始排练。为了做好工作，他只能每天睡三个小时，从海绵里挤空闲。
“太痛苦了，那段时间。”
他也曾演出过许多大师晦涩难懂的作品，例如《牛虻》《肮脏的手》等，每一次表面看似轻松的驾驭，背地里都是对身与心的双重折磨。甚至有次在排练名作《终局》时，郭京飞说自己“从话剧中心十八楼跳下去的心都有”。
话剧《牛虻》
不停地话剧巡演，不停地思考，疲惫不堪但总有意外收获。
第三次拼，他让余欢水、苏明成走进观众心里。
郭京飞将自己从话剧界进入影视圈形容为一场“让人兴奋的冒险”。早期，他凭借《大男当婚》等作品，积攒到一些人气；2014年，他和白一骢联手，让《暗黑者》成为当年的现象级网剧；还有和老伙计宁财神合作的《龙门镖局》，也让他首次在电视剧领域打出名堂。
但那时的郭京飞，大概是因为演谁像谁，私下又不太活跃，总是“戏红人不红”。
直到遇上正午阳光。
他先是在《琅琊榜2》中贡献了“整容级”的演技。为了塑造好妖娆、鬼魅的濮阳缨，他在戏中与蛇“共舞”，还用中分长发、绿色美瞳尽显阴柔。夸张的扮相下，有他极为隐忍、克制的演技。
然后是《都挺好》。有几则趣闻是，因为扮演了苏明成，郭京飞不仅被自己父母“嫌弃”、被工作团队“抛弃”，还被姚晨的儿子“追打”。但“被暴打”的同时，他也为自己赢下一座白玉兰，还与倪大红一同成为2019年新晋表情包大亨。
再到《我是余欢水》。短短十二集体量，刚播出过半就攒下豆瓣8.4分的口碑。
如今，因为表演，郭京飞让自己的性格变得柔软，不再暴躁乖戾。他还与父亲关系修好，与“TF老Boys”的兄弟们继续嘻嘻哈哈，还在微博上写段子疯狂圈粉。
郭京飞说，“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呢？”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一份“出世”的态度，让他如今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如何进一步提升表演的张力。正如他在采访中所说，“对于这部戏，我没有考虑到太多名利上的东西。我是真的希望能够为这些生活在社会夹缝中的人发声，包括我自己。”
编辑 | 朱晓乐 饶文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