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 | 作者:叶子

富贵,是我的大姐夫。名为富贵,却命运多舛,自幼父母双亡,在亲戚邻居帮衬下长大。自小独自过活,日子艰难,好在他心灵手巧:纺花、织布、缝补衣服、编织毛衣样样在行,也把自己拾掇的利利爽爽、帅帅气气。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虽然贫穷,但人性中的善良却没有被磨灭。只是天妒好人,五十多岁就不幸去世。人们提起他总是不由感叹:“唉,富贵那么好的一个人,咋就去的那么早呢?”

上苍有的时候真是薄待好人,姐夫不幸被选中,早早离开人世,留给亲人的是无尽的伤痛和思念。

回想姐夫的一生,颇不容易。苦难使得姐夫不仅学会了针织女红,更把他锻炼成了个做庄稼活的好把式:打麦、扬场,犁地、种地,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而且手脚麻利。因此,每个季节他都是早早把粮食收到家,而后马不停蹄地转战到我家的地里,姐夫结婚后落户到了我们的村子。七八十年代的小山村,干活都靠手提肩扛。那时我母亲已经五十多岁,父亲刚刚去世,两个哥哥成家另过,母亲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姊妹三人生活。那时,我还在小学,小姐姐正上高中,三姐姐在当民办教师(二姐因为当时家里贫穷,被送给了别人抚养),所以家里的活平时都是母亲一个人张罗,只有放假的时候我们才能帮衬下母亲。都是女孩子,力气小,像麦田里用架子车往打麦场拉麦子的事干起来非常艰难。何况我们村还处于丘陵,路很难走。姐夫看着母亲满头白发、用那缠过的小脚蹒跚地忙碌着地里家里的活计,看着几个妹妹为难的样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只要有空余时间就去帮忙:拉麦子、扬场、砌麦垛……我家的每块地里都有他忙碌的身影,都洒下了他辛勤的汗水。

姐夫不仅为我家出力,还出钱。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生活,日子难免紧张。因此姐姐经常给我们几个妹妹塞钱,姐夫看到从来不拦,更没有因此和姐姐生气,甚至家里值钱的物件他也大方地给妹妹们使用,从不心疼。七八十年代,自行车还是个稀罕物,母亲自然买不起。可小姐姐当时在离家几十里的地方上高中,有时需要往学校带铺盖啥的,于是,姐夫就把自家的新自行车给小姐姐骑(姐夫虽然是个农民,但心灵手巧,会做木匠活,下雨天不能下地干活,他就在家里做些凳子、椅子等木工活,赶集时去卖。而且他头脑灵活,还能利用农闲时节进县城做点小买卖,因此家里也早早买了自行车)。小姐姐高考前夕,因为考试结束要把铺盖带回家,需要把自行车骑去学几天。偏偏她回来骑车那天,姐夫骑车进县城了,于是母亲和二哥商量后就让小姐姐骑走了他家的车。没想到这竟然捅了马蜂窝,嫂子从娘家回来知道后大吵大闹,立逼二哥去学校骑回自行车,二哥不答应。姐夫闻讯赶来,看到嫂子不依不饶,气得大吼:“别闹了!我明天早上就去把你的车换回来!”

姐夫说到做到,第二天天刚亮,他就骑车去小姐姐学校,留下了自家的车,平息了这场吵闹。

母亲由于常年劳累,突发脑溢血偏瘫。虽然努力医治,还是落下了毛病:说话困难,近乎失语。此时,我已经考上了大学,两个姐姐都已成家。于是哥哥们就不想让母亲再一个人生活,商量好让母亲一家住半年。可天下最难相处的是婆媳,加上母亲一辈子要强,不愿看人脸色,就和二嫂产生了矛盾。那年暑假,两个人矛盾激化,母亲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心求死,大哥和我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气得我只能呜呜地哭。这时,姐夫来到母亲床前,看着蜷曲成一团瘦瘦小小的老人,他不由红了眼眶。他拉着母亲枯瘦而又粗糙的手哑声说:“我自幼父母双亡,没有叫过几天妈,你去我家住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妈,我和小苗养你!”看到姐夫真挚的眼神,母亲终于答应吃饭,先去姐姐家住段时间。从此,母亲一年有半年时间住在了姐姐家。这一住就住了十多年,直到去世。在姐姐家的日子,姐夫不仅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从来没有给母亲看过一次脸色、听过一句难听的话。写到此,不由想起胡适《我的母亲》里的话:“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更难受。”母亲生活舒心,脸上慢慢又有了笑容。

于是,亲戚们都交口称赞:富贵真孝顺!看谁家丈母娘能在闺女家一住这么多年!

不仅亲戚们夸姐夫,街坊邻居和朋友们提起他也都不由竖起了大拇指。朋友们、邻居们谁家有事:做点木工,修个家具……姐夫都是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姐姐有时有点微词,姐夫就说:“大家都是街坊,遇到啥事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张口求人?何况远亲不如近邻。”姐姐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随姐夫去帮忙。

七十年代中期,有个山东来的货郎,走街串巷、居无定所。姐夫看到后就腾出了自家的一孔窑洞让他栖身,还时不时邀请他在自家吃饭。后来货郎回了老家,还时常惦记着姐夫对他的好,几次写信感谢,还曾寄来家乡的土特产。

九十年代初期,彩电还很稀罕,姐夫家买了村里第一台彩电。这台彩电给村里带来了无尽的欢乐:每天晚上,姐夫家晚饭还没吃就有人上门看电视了,一间屋子坐得满满当当的,有的人看到十一点多了还不舍得离开。特别是春节期间,有人甚至端着晚饭来姐姐家边吃边看。那时,我还没成家,因为不想跟着母亲两家住,就常年住在了姐姐家。看到每晚姐姐姐夫半夜整理屋子,心里对村里人的没眼色颇有点不满。姐姐有时也忍不住想发脾气,姐夫都赶紧拦着:“别说难听的,人家不过多看会电视,又没有干别的,你困了先去睡。过两年人家家里买了电视,你叫人家都不来。”姐姐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每晚人走了都得收拾那狼藉一片的屋子。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村里人家都买了彩电。

姐夫头脑灵活,学东西也快。有手扶拖拉机后,村里也买了一台,可没人会开。姐夫就开始摸索,很快掌握了开车的方法。于是,村里犁地的事都交给了他(那时可不像现在,干点啥都收费。那时帮忙犁地,都是免费的)。有一年秋耕时节,狂风怒吼,天气阴沉,多年的经验使姐夫知道连绵的秋雨将至,得赶紧把村里的地犁出来,不然会错过种麦子的最佳时间。于是,姐夫不分昼夜地赶活,到饭点了也不记得回来,以至于饭得热几回才能等到他。姐姐生气地说:“咱家的地已经犁出来了,别人家的你慌啥?就不能吃了饭再犁!”富贵却说:“不管是不是咱家的,都得赶紧犁好了,不然影响秋种,乡里乡亲的,咋交代?”媳妇没办法,只得送饭到地里。那些天,他总是风尘仆仆的。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由于太过劳累,有一天姐夫犁到地头时一晃神,连人带车向旁边的深沟摔去(我们是丘陵地带,多是梯田)。好在吉人天相,人摔出去了,堰头上的树木却挡住了拖拉机,没有砸到他的身上,可是一根断折的树干一下子插进了他的小腿,血流如注。事后姐夫却一点不后悔,因为他对得起乡亲们,他没有耽误大家的秋种。

人们都说“好人必有好报”,可很多时候命运是那么不公,姐夫始终善待他人却没有得到命运的垂青,他居然得了胃癌,虽然及时手术,可因为发现时病情已发展到中晚期,2008年,他尽管不放心未成家的女儿和儿子,还是告别了人世。弥留之际,听着他痛苦地呻吟,看到他骨瘦如柴的身影,我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我那亦父亦兄的姐夫就这么离我们而去,虽然我叫他姐夫,可和父亲有何差别?

记得姐姐结婚时我才六七岁,七十年代人们的生活贫困,娱乐也很少。好在离村几里路有个火车站,晚上会定期放电影,这就成了年轻人唯一的精神生活。印象中每次去看电影,都是姐夫背着我。所以《地道战》《闪闪的红星》《小兵张嘎》等电影,我都是在姐夫的背上看的。八岁父亲去世,姐夫为我们家做了很多很多事。结婚前那些年,我一直住在大姐家。还记得一次用铡刀给牲口切草,我刚握着铡刀柄,姐夫就说:“你去歇着,让小霞来切。”说完就喊外甥女。在姐夫心里,我身体瘦弱,就应该歇着,他一直如父亲般宠着我。因此,在我心里,富贵不仅是姐夫,更让我感受到了父亲般的关爱!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姐夫的音容笑貌犹在我的耳边回想,在我的眼前浮现。姐夫,我们都想你,愿你能经常走入我们的梦乡,让我们能在梦里和你相聚吧!

作者简介:叶子,河南济源人,爱好阅读、旅游、画画,闲暇时也爱写点文字。

责编 | 王芳 编辑 | 玉川子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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