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史揭秘:汉文帝初年的一件刑杀凶案,掀出高后吕雉的宫廷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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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77年,汉都长安爆发了淮南王刘长刺杀辟阳侯审食其的血腥凶案。一向宽和仁慈的孝文帝赦免了刘长的罪行,却对审食其的一个门客朱建穷追不舍,以致非族灭他不可。

究竟这个门客身上有什么秘密,他在西汉初年的宫闱斗争中又扮演过怎样的角色呢?

淮南王刘长自袖铁椎,入辟阳侯府椎杀审食其的血案在公元前177年的京师长安引起了普遍的恐慌。上至薄太后和太子刘启,下到朝中文武百官都对勇悍的刘长侧目而视。审食其死后,刘长随即驰赴阙下,表面上是负荆请罪,其实是向皇兄孝文帝控诉审食其的三宗重罪,暗指其死有余辜:

“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

——《史记·淮南衡山王列传》

从律法的角度严格审视刘长的这份“诉状”,里面控诉审食其的“三弗争”罪状均呈现出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不是指向审食其的作为,而是指向他的不作为。

并且分析这三次不作为,我们其实很难判定,审食其究竟是不想有所作为,还是真的难有作为:刘长之母赵姬因为贯高谋逆案被牵连入狱,审食其不是没有在吕后面前为赵姬疏通。但吕后妒性太强,性格刚烈更是举朝皆知,审食其不敢强谏也情有可原。

至于戚姬和赵王如意母子,他们本来就因夺嫡之争与吕后结下深仇,连吕后的亲儿子孝惠皇帝都不能阻止母亲对戚姬和如意的疯狂报复,凭什么认定审食其能让吕后回心转意?

再说封王诸吕之事。根据《史记》的相关记载,吕后当年提出这个动议,首先被请来征询意见的大臣不是审食其,而是王陵、陈平两位丞相和太尉周勃。陈平、周勃也不是不知道高祖皇帝与群臣刑白马盟誓,“非刘姓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可他们仍然违心地附和了吕后的意愿。如今诸吕势败,曾经附议封王诸吕的陈平和周勃都成了功臣了,凭什么就因为审食其的不反对便入之于罪?

刘长一再强调审食其有能力在诸多重大政治事件中影响吕后的决策,很容易造成一种错觉,即审食其是那个“企图颠覆刘姓天下”的吕氏家族的一党。但事实却是,审食其充其量只是吕后一个人的心腹。吕后刚一驾崩,她的侄儿吕产、吕禄便削夺了审食其的权力

根据《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公元前180年7月吕后驾崩。就在当月辛巳,时任左丞相审食其便转任太傅。参考从前丞相王陵因反对封王诸吕而被吕后调任太傅的先例,审食其的这次调任意味着他实际上已被吕氏架空,宰相权力让新任相国吕产夺了过去。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两个月后发生的宫廷政变中,审食其并没有左袒吕氏。孝文皇帝刚一登基,便恢复了审食其的丞相职务,也间接说明了审食其的政治立场。

孝文帝复任审食其为丞相,等于将他视作政变功臣的一员。而如今刘长却不请圣旨,滥用私刑,孝文帝又将作何处置呢?《史记》载:

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

——《史记·淮南衡山王列传》

特赦淮南王,似乎表明孝文帝并不支持刘长的申诉理由,也不认可他的犯罪行为。只不过出于议亲之故,免除了他的处罚而已。要照这个裁决看来,冤死的审食其该是无辜的。可接下来,《史记》中这段常常被人忽略的记载却让人看不懂孝文帝的所作所为了

孝文帝时,淮南厉王杀辟阳侯,以诸吕故。文帝闻其客平原君为计策,使吏捕欲治。闻吏至门,平原君欲自杀。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杀为?”平原君曰:“我死祸绝,不及而身矣。”遂自刭。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正如我们在前文中分析的那样,刘长谋杀审食其一案爆发后,孝文帝似有左袒审食其的意思。可他既然认定审食其是无辜的,却又为什么要下令逮捕审食其的门客朱建?连审食其都没有被宣布任何罪状,朱英又为什么要在收到风声之后仓促自尽?临死前,朱建对儿子们交代说,只有我死了,这场灾祸才能终结,不至于连累你们。言下之意,如果他不死,孝文帝有可能实施族诛。

究竟朱建犯了什么案子,惹得孝文帝盛怒如此?司马迁解释说,是因为朱建曾经为审食其出谋划策的缘故。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淮南王刘长申诉的第一宗罪——当年刘邦监押赵姬,审食其本有可能请动吕后解脱赵姬的桎梏,但他没有为此尽力,这难道是因为朱建的劝阻吗?

赵姬被监押以至于自尽,那是高祖一朝的旧事了。而朱建成为审食其的门客乃在刘邦去世之后。显然,司马迁所谓的“计策”不可能指向赵姬之死。这个语焉不详的“计策”是如此的神秘,追随着它指引的线索挖掘下去,孝文帝即位前后的诸多政治黑幕都会因此一点一点地被揭露出来

虽然我们不能遽尔论定司马迁所谓的“计策”确指何事,但从朱建与审食其的交往经历看,他早先曾对投入审食其门下为客表示过抗拒。《史记》载:

平原君(指朱建,而非战国平原君赵胜)母死,陆生素与平原君善,过之。平原君家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贷服具,陆生令平原君发丧。陆生往见辟阳侯,贺曰:“平原君母死。”

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乎?”陆贾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往税。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税凡五百金。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朱建与审食其的交往,从一开始便是审食其采取主动。可是他当表达出交好的愿望后,朱建甚至不愿与他会面。直到朱建的母亲去世,审食其在陆贾的建议下差人送去重礼,才将朱建揽入门下。陆贾说“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史记·刺客列传》中的大侠聂政。

当年的聂政也曾受到濮阳严仲子的知赏——严仲子因为得罪了韩国国相侠累,畏罪逃亡,想要寻一名得力的刺客向侠累复仇,看中了聂政。聂政很清楚,严仲子所要拜托他的是桩九死一生的亡命差使。顾虑到自己死后,老母无人赡养,聂政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与严仲子结交。直到母亲去世,聂政才终于接过了严仲子递来的橄榄枝。

如今又来了一个朱建,又是因为赡养老母的缘故拒绝了权贵的结交,那么投入审食其的门下,朱建也会遭遇到与聂政相似的危险吗?关于这一点,在朱建第一次拒绝审食其的结交请求处,司马迁说:

平原君为人辩有口,刻廉刚直,家于长安。行不茍合,义不取容。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时辟阳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见。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朱建一开始拒绝与审食其结交是因为审食其“行不正”。何为“行不正”?或许下面的这段记载可以为我们的推断提供一点线索:

辟阳侯幸吕太后,人或毁辟阳侯于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这一段记载中的吕后和孝惠帝与我们对这两个人的固有印象大相径庭。吕后的刚毅强势是出了名儿的,而她的儿子孝惠帝则有些懦弱,以至父皇刘邦因为他这个软弱的个性多次起念要改立嗣君。刘邦驾崩后,名义上是孝惠帝当国做主,但在诸多政治博弈中他都拗不过吕后的懿旨,以致郁郁而终。

可这一回,孝惠帝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强悍,居然要将辟阳侯审食其下吏诛死。要知道,当年楚汉战争的时候,吕后曾被楚军俘虏。在长达两年的监禁中,是审食其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吕后的身边,也因此成为吕后最信赖的心腹。

如今孝惠帝听了旁人的谗言,竟要置审食其于死地,而吕后居然不敢出手相救。到底孝惠帝听到了什么呢?宋儒真德秀说审食其有“渎乱宫闱之丑”(《大学衍义》),换做今天的话说,就是吕后与审食其之间可能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恐怕也只有这件事儿能够引得懦弱的孝惠帝骤起杀心

审食其下狱后,门客朱建马上找到了孝惠帝最宠幸的宦官闳孺,威胁他说,现在外面风传是你向皇帝进了谗言,要杀辟阳侯。如果不幸辟阳侯真的死了,太后震怒,你恐怕也难逃一刀!害怕遭到吕后报复的闳孺只得听从朱建的建议,去向孝惠帝说情,从刀口下救回了审食其。

解铃还须系铃人。闳孺身为宦官,职在宫禁,能探得吕后与审食其的宫闱隐私并不奇怪。而奸情一旦曝光,吕后私心惭愧,面对儿子的羞愤,求情的话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万一姘夫真的死了,吕后也只能把满腔怒火发泄在长舌的宦官闳孺身上。事情的原委本末恐怕该是这样。

吕后的姘夫——审食其就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才得到了吕后的信任。如果说淮南王刘长控诉审食其的那份“三弗争”的罪状中存有什么事实成分的话,那就只能是这个。要知道,刘长之母下狱自杀后,高祖刘邦可是将刚出生的刘长交给吕后去抚养的。孝惠帝刘盈都听说了关于吕后和审食其的奸情,刘长会对此一无所知吗?

做吕后的姘夫并不容易,因为这个敏感的身份为审食其树立了众多的政敌。史载:

四月甲辰,高祖崩长乐宫。四日不发丧。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人或闻之,语郦将军。

郦将军往见审食其,曰:“吾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史记·高祖本纪》

高祖刘邦去世后,对列侯功臣深怀戒惧的吕后曾与审食其密谋,要将这些人尽数诛除。虽然这个计划最终因为郦商的劝谏而被紧急叫停,但审食其与列侯功臣的政治裂痕却难以弥缝。

所以孝惠帝将审食其投入死狱,列侯功臣都乐得推波助澜,必欲杀之而后快。不但是这些人,吕后的娘家侄子们也不会对姑姑的这位不光彩的姘夫青眼相待。吕后刚死,吕产即行解除了审食其的丞相职权便是明证。

前有百官为敌,后于诸吕有郄。审食其的处境之艰险可以想见。朱建当初不愿轻易投入他的门下为客,缘故恐怕端在此处。但在诛灭诸吕的那场政潮当中,前后受敌的审食其却奇迹般地安全过关,没有为吕氏殉葬,这其中,那个有先见之明的朱建应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史载:

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于诸吕至深,而卒不诛。计划所以全者,皆陆生、平原君之力也。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在这里,司马迁又一次提到朱建为审食其做过计策但这份计策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仍然没有说明。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说朱建所做的计策曾有陆贾的参与。而在《陆贾列传》中,司马迁记载了这样一桩事情:

吕太后时,王诸吕,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右丞相陈平患之,力不能争,恐祸及己,常燕居深念。陆生往请,直入坐,而陈丞相方深念,不时见陆生。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陆生曰:“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陈平曰:“然。为之柰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务附;士务附,天下虽有变,即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结?”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亦报如之。此两人深相结,则吕氏谋益衰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吕后驾崩后,眼见吕氏家族与列侯功臣的矛盾日益尖锐,担心会在接下来的政治冲突中惹火烧身的可不止审食其一个人,丞相陈平也在为此苦恼。陈平本是吕后的一党,又与丰沛功臣的领袖周勃结有宿怨(关于这一点,可以参看往期文章《西汉政坛的不倒翁:陈平历仕三朝而权势不衰,为官秘诀究竟何在?》)。

现在吕后一死,诸吕势孤。陈平不愿做他们的陪葬,可改换门庭却又苦于无路可投。正在这当口,陆贾适时的穿针引线弥缝了陈平与周勃的前隙,促成了二人的同盟,这才把陈平推上了后来的政变三巨头的地位。

朱建投入审食其门下为客本来就有陆贾的一份助力,而他在吕产、吕禄擅政之时为审食其所做计策又有陆贾的参与,可以推想,这份计策的内容该与陆贾为陈平所做的那份大同小异,核心就是要抛弃诸吕,与周勃等列侯功臣联合起来。惟其如此,才能保证审食其在政变中安然无恙

可惜的是,审食其这个投机分子虽然借着朱建的帮助在政变当时逃过了清算,但他做下的诸多有违于“政治正确”的前科却在3年后因为淮南王刘长的行刺案而逐渐暴露。

宋儒胡宏说审食其犯有“死诛不赦之罪”(《知言》),朱建帮助这个罪人逃脱制裁该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恐怕与当年聂政从严仲子那里领受的使命相比也不遑多让。所以当孝文帝下吏追究的消息传来,不明就里的儿子们还抱着遇赦的希望劝朱建且再等等看,朱建就只留下一句“我死祸绝,不及而身”,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尽。

参考文献:

胡宏《知言》;

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

真德秀《大学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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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奶油小肚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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