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在德国: 口罩反复用,近4个月才扔掉第二个

编者按: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国际社会守望相助。在这场全球性的战“疫”中,不同国度的人们,经历了怎样的境遇?面临着怎样的现状?我们试图通过海外华人作家这一特殊的群体,用他们敏锐的眼光、细腻的情感和笔触,观察这场全球疫情给世界带来的改变。

红星新闻推出“华人作家亲历的海外疫情”特别报道,呈现他们在疫情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

本文受访者为著名作家严歌苓。

“爱我的和我最爱的二姑姑走了。

那个从台北移居洛杉矶、在洛杉矶一住四十多年的父亲的二姐,于二〇二〇年三月二十一日长辞于世。

那个在饥荒年代通过香港朋友给我们寄来香肠、奶粉、白糖的严家最不受待见的二小姐,在一个瘟疫横行、春风沉醉的日子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严歌苓《哭姑姑》(节选)

今年三月,在德国柏林的严歌苓得知了92岁的姑姑去世的消息。

“疫情开始后,本来想去美国,后来美国疫情严重起来,就取消了旅行计划。”严歌苓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要是美国之行不取消,还能见到姑姑一面。姑姑对严歌苓影响至深。“陆焉识”的前半生,就是她从姑姑处得知了祖父严恩椿博士的故事基础上虚构的。

身处德国柏林的严歌苓看到了德国疫情的发展和变化,也做好了一切准备。她一边写作,一边积极健身,“体格体质增强了,免疫力自然会提高,这比害怕得病要有用得多。”严歌苓说,坏事不会因为怕就没了。

截至当地时间2020年5月18日0时,德国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174697例,较前一日增加342例;累计死亡7935例,较前一日增加21例;累计治愈154600例。据新华社5月18日报道,德国疾控机构罗伯特·科赫研究所副所长拉尔斯·沙德表示,目前德国每日新增病例数已进入稳定期。德国目前面临的疫情危险虽然比之前显著降低,但风险依然存在。

3月中旬,柏林市中心一家药妆连锁店的消毒液和消毒洗手液货架空空,店方贴出的告示呼吁顾客不要超量购买产品。图据中新社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严歌苓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疫情期间,她每天写作五小时、做家务七小时,已完成2个电影剧本、读完4本书。严歌苓还说,等到“基本能有定局的时候,再来看要不要写有关疫情的作品”。

以下为严歌苓自述:

没想到缺乏防护用品的危机也会在柏林暴发

记得我在大年三十还请客人到家里来吃年夜饭,大概一周以后,我和全家就开始自我隔离。我女儿的学校是二月中旬停课的,学校停课似乎是我们正式居家隔离开始。我们到处买口罩,但都被告知脱销。

武汉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听说武汉的医护人员缺乏防护物资,我有个闺蜜组织了捐款,为武汉买防护用品。当时我们都没料到,缺乏防护用品的危机也会在德国,在柏林暴发。

等到我们开始居家隔离了,口罩都是反复使用的,一个手术口罩据说可以在烤箱里七十度加温消毒,这样重复使用,可以用五六次。我和我先生每星期二出门买食物,所以一个口罩反复用,昨天(5月15日)我才扔掉第二个口罩。

等到柏林医护人员缺乏防护用品的时候,我们又开始捐款,上天入地找全世界的东西。因为柏林的医院接收了意大利的重症病号,所以“裸奔”的医生护士特别危险,好在德国医药发达,倒是没有发生医疗系统崩溃。

德国联邦卫生部长斯潘日前在接受德国《世界报》采访时表示,疫情初期口罩采购相当不易,目前情况大为改善,口罩危机已经解除。图为5月16日,在德国首都柏林,一名佩戴口罩的餐馆服务员为顾客提供服务。图据新华社

德国人最开始不愿意带口罩。我和先生有一次出去买菜,在超市电梯里碰到一个推儿童车的德国女子,问我们是不是因为怕感染,我们说是的,她说其实口罩没用。但现在商店门口都有人把守,不带口罩不让入内。

德国人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克制的,保持社交距离也做得很好,所以德国的病例不少,但死亡率不高。虽然商店都开门了,但大门口都有人把持,店内空间限制人数,出一个人,把门的才放一个人进去。要想逛商店,很早就要去等着,第一批进去的人不排队,到了中午,排队的人可以绕几个弯。

姑姑去世前,已有十来天不出门

姑姑走后这么多天,我哭也哭累了,想也想遍了,没有任何迹象预兆她会眨眼间与我阴阳相隔。

姑姑的三个儿女都在洛杉矶,相互离得都不远,疫情暴发后,都很少去看姑姑,因为他们本身还在社会上活动,不可能完全隔离,怕自身带病毒,传染给姑姑。

严歌苓的二姑姑对其影响至深。

疫情已开始,口罩就很难买。我的表姐表哥都是在台湾长大,有一些台湾朋友,弄到一点口罩,但不够用。我姑姑偶然出门,也是戴口罩的。姑姑本身也是深居简出,喜欢读小说,拼七巧板,看电视剧,疫情刚暴发的时候,孩子们还轮流带她去餐馆吃饭。随着疫情越来越严重,她就跟照顾她的亲戚住在她自己家里,偶然出门晒太阳。三月初洛杉矶地区的感染病例多了,她就完全不出门了。到她突然去世前,她大概已有十来天不出门了。

正如我文章里写的,我姑姑对我们的童年的健康成长,恩重如山。在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物资非常匮乏的年代,父母和哥哥,以及我自己,似乎一直是用姑姑留下的布料做衣服。我哥哥从小喝她寄来的奶粉,喝到九岁,所以身高长到一米八四。我因为讨厌牛奶,就长得瘦小多了。我记得小时候穿着用姑姑留下的丝绒面料做的裤子,一走路裤子直哆嗦,跟那个年代很不搭调,所以同院的小朋友见到我就开玩笑。我十二岁当兵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毛衣和毛背心,都是姑姑留下的美国毛线织成的。

严歌苓穿着姑姑寄来的裙子拍的照片,那一年,她刚刚脱下军装。

我非常爱我姑姑,因为我觉得我的性格有点像她,不爱求人,很刚强,但心底又很软,眼中无坏人,等等。每次我去看他,她都跟我讲我们严家的故事,讲我的祖父,听多了,我自然而然就想写“陆犯焉识”的故事了。我一年两次去美国,主要目的之一,就是陪伴她。

姑姑虽然已过九十二岁,但她没有任何老年性疾病,假如不来这场大疫,她再活几年应该不是奢望。她去世了,我好像连去美国的动力都失去了,所以我很多天都难以接受她去世的现实。

每次床单被套,光是洗和熨就要四个多小时

今天(5月16)开始,(德国)一些餐馆也恢复了营业。我女儿也复课了,所有商店都开门了,现在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因为我的生活本来就是离群索居,并不觉得居家隔离对我的生活质量有所降低。我反而有更多的时间写作,读书,健身,学德语。在疫情期间,我完成了两个电影剧本,一个是英文的。读完四本书,两本英文的其中一本有一千多页。我还开始对种花感兴趣,在家里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好像上瘾了。

作家严歌苓

每天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因为园丁和阿姨都不能来上班了,我要管院子里的花草。同时,还要管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每天写作五个小时,要做七个小时的家务。每次床单被套,光是洗和熨就要四个多小时。所以一天到晚不闲着,体重都掉了不少。

这次疫情使我发现自己的心理承受力还是很好的。默克尔说德国可能要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人会被感染,死亡率也好像挺吓人的。当时听到这信息有一点吃惊,但很快就不觉得有什么恐惧了。

我能做到的是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假如不幸还是被感染,那只有坦然对待。还有一点,就是增强体育锻炼。我平时隔一天游泳一次,现在每天游泳,走路,在花园里忙活,体格体质增强了,免疫力自然会提高,这比害怕得病要有用得多。怕又不能把坏事怕没了,怕跑了。

疫情结束,我想去看我的婆婆,她好可怜,一个人住在盐湖城,孤孤单单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居家隔离日子。我想去给她做几顿好吃的,她特别喜欢我做的菜。

事态还在发展,不知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据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彻底摆脱这个病毒了,假如真这样,我要等到基本能有定局的时候,再来看要不要写有关疫情的作品。

红星新闻记者 王春 彭莉

编辑 张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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