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兴杰

黑人弗洛伊德被白人警察“跪杀”，这一事件引发的抗议活动演变为一场超出美国范围内的反种族歧视的运动，大西洋彼岸的英国也成为这场运动的主战场。英国前首相丘吉尔雕像底座的名字后面被喷涂上了“一个种族主义者”的字样。17世纪的奴隶贩子科尔斯顿的雕像被示威者推倒并丢到了水里。值得关注的是，新冠肺炎疫情还没有结束，政府官员建议人们保持社交距离，但是，抗议者们依然走出了家门，参与其中，还有很多人参与到了网上的抗议活动，借助社交媒体工具，将抗议活动搬到了虚拟空间。

弗洛伊德之死事件引发的全美范围内的抗议活动中，多地出现了暴力行为，美国总统特朗普威胁动用军队。弗洛伊德死后，明尼阿波利斯市长曾说了一句话：四百年来积累的怨恨爆发了。一语成谶，也许这位市长是深有体会，也可能是故作深沉，但现在的形势却让这位市长的话充满了历史感。借用一部电视剧中的台词，“起风了”，弗洛伊德之死触发的不只是美国社会存在的种族歧视问题，也让四百年来世界历史中的种族问题浮出水面。黑人是如何散布到全世界的呢?那是一部充满苦难和血泪贩奴历史，大西洋两岸之间的“三角贸易体系”中，最重要的商品就是非洲奴隶，种族的问题不只是个经济问题，更是不同群体之间的相融问题。

英国殖民者或者贩奴者从黑人的苦难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科尔斯顿是17世纪的一个奴隶贩子，这场抗议活动刚刚传播到英国，科尔斯顿的雕像就被推倒。工党影子司法部长大卫·莱米在社交媒体上充分肯定了这一行为，他认为，还有更多类似的雕像需要被移除。英国一直有抗议的传统，现在的年轻抗议者深知自己也会遇到法律的惩罚，但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列举了马丁·路德·金等抗议活动的领袖，将这次抗议活动视为公民权利运动的延续。科尔斯顿的雕像在不到两分钟就被推倒了，而当时警察并没有介入其中，当地警察的负责人发表讲话说，如果警察干预的话，无疑会引起暴力对抗。对于警察这样的做法，前工党议员曼德尔松认为，警方应该拘捕那些将科尔斯顿雕像推倒的人，如果放任不管，那无疑是给类似的行为开了绿灯。曼德尔松不否认，贩奴的历史是令人厌恶的，但是随意将雕像推倒的话，那就是屈从于“暴民统治”。两位工党的高级官员在同一问题上的观点是截然相反的，这说明什么呢?一是，英国对于这场抗议运动也是猝不及防;二是种族问题是英国深层的历史问题，要比政党政治早得多;三是这场抗议运动已经成为现实的政治问题，几乎没有给英国各个政党缓冲的时间。

除了科尔斯顿雕像之外，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雕像都可能成为被推倒或者涂鸦的对象。英国著名哲学家大卫·休谟的雕像也成了抗议的对象，他曾经说了一句话，我倾向于认为黑人天然不如白人，这句话被认为是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英国前首相丘吉尔也被认为是个种族主义者。照着此趋势，英国国内可能会出现一波推倒雕像的运动。

英国并不是这一轮“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的发源地，但是在反对种族主义的运动中，英国不可避免地会成为风暴的中心，原因很简单：英国是种族主义的推手，英国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殖民帝国，殖民主义历史也是一部种族主义的历史。英国虽然在19世纪是废奴运动的先锋，但是种族主义思潮与大英帝国的崛起密不可分，“日不落帝国”的背后是不同种族被纳入到英国统治体系之中，这是一套等级性的统治体系，种族歧视也被制度化了。大英帝国虽然不复存在，但大英帝国的历史沉淀在英国本土，体现在公共场合中的雕像上，昔日的帝国精英们有多少没有种族主义情绪或者思想呢?

在美国，“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的诉求是种族平等，明尼阿波利斯市议会将取消警察部门代之以另外一种形式的公共安全组织，而纽约市市长白思豪将削减纽约警察局的预算，这些举动算是抗议活动的成果。在美国，上世纪黑人民权运动之后，如何实现有色人种在职业、教育、福利等各方面的平等是现实政治的问题。而英国的抗议活动似乎是个历史问题，科尔斯顿雕像被推倒，丘吉尔雕像被涂鸦等，大英帝国昔日辉煌的历史正成为现实的负担。对于英国来说，“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揭示了英国历史中的裂痕，大英帝国成了历史，但是英国与大英帝国的历史还没有和解。

一夜之间，英国大大小小的城镇都出现抗议活动，英国卫生部门担心，疫情尚未过去，抗议活动会带来传染的风险，卫生大臣汉考克估计会有上千人在抗议活动中被感染。抗议活动集中爆发，在一定程度上与疫情之下的隔离也有关系，经过比较长时间的隔离之后，人们的情绪也需要释放。一些抗议者也是携家带口，戴着口罩参与到抗议活动之中，不少人有意识地保持社交距离，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回归常态生活了。整体而言，英国的抗议活动还是比较和平的，但是官方也透露说，三十多名警察受伤，其中有两名受重伤。

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承认人们有和平抗议的权利，但是也需要注意现在依然要保持社交距离，人们没有权利去攻击警察。伦敦市长萨迪克·汗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不能容忍暴力行为。政府的态度比较一致，但是并不意味着英国的抗议活动不会失控，抗议活动从美国传播到英国、澳大利亚、韩国、日本等国，这意味着“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已经被国际化了，揭示了当前世界秩序面临的种族不平等的考验。新冠肺炎疫情尚未结束，全球经济前景不明朗，种族不平等问题浮出水面，世界秩序的确出于一个拐点，也许比当年丘吉尔面临的“至暗时刻”还要令人忧心。种族主义是历史问题，如果不能与历史和解，那就会遭到历史的复仇，法国学者弗朗兹·法农曾经说了一句话：要超越黑人世界和白人世界，两者都应该摒弃他们可敬的祖先们的非人道的声音，以便产生真正的沟通。时至今日，这句话，更值得世界去聆听。

作者为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

(校对:翟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