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2018年与阮先生的那张合影,一切仿如昨天……

突然获知凤凰卫视首席时事评论员、资讯台总编辑阮次山先生去世的消息,总感觉“很不真实”,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翻看手机里保留的2019年春节发给阮先生的短信和先生的回复,还有2018年的那张合影,一切仿如昨天……

2019年2月4日春节的节日问候短讯

至今还保留在我的手机里

2018年1月中到北京参加公司活动前,我给阮先生发了条微信,告诉他我想借这次机会,到他家里探望他。很快,阮先生和阮太都给我发来回复,欢迎我去家里做客,并且告诉我详细住址和探望的时间。当时心里特别高兴,因为自从阮先生2009年初移居北京后,一直再没有见到过他。

1月20日去他家的那天,天气可好了,不冷,蓝天白云,令人心情爽快。事前主持人田桐得知我要去探望阮先生,就约好一起去。她问我,要带什么给阮先生?我说,吃的不好带,就买鲜花吧!见到她和一大束鲜花时,感觉特合适。

到了阮先生的楼下,巧遇北京同事陈琳,她说和阮先生住一个小区,也有好久没见到他了,于是,本来我一人约的探望,变成了“临时组团”,估计阮先生也不会有意见,因为他和她们很熟。

上楼,敲门,阮太开门接我们进屋……远远的,只见坐在轮椅上的阮先生,已经在等候我们了。他让我们快进来,用他特有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进来,快进来!你们,都挺好的吧!”

2018年1月20日摄于阮先生北京家

2000年年底,因为凤凰卫视正筹建资讯台,我就离开了《香港商报》,转投凤凰。2001年年初资讯台开播后,有一档新的新闻时评节目,叫《新闻今日谈》,主讲人就是阮次山先生。阮先生是非常资深的新闻前辈,又在美国生活工作,对中美关系、两岸关系、岛内政经等重大问题,不仅涉足很深,且有许多独到见解,说“这个节目就是为阮先生量身定制的”,毫不为过。那时,凤凰中文台的《时事开讲》,由资深传媒人曹景行先生担纲,这边资讯台的《新闻今日谈》由阮次山先生举旗,两档节目遥相呼应,各有重点,各具特色,一时间成为凤凰卫视两档举足轻重的时评节目,深受观众欢迎、追捧。

那时,我在资讯台新闻部做副总监,每天也要跟踪编排新闻。《新闻今日谈》是日播节目,而且当年还是现场直播的,所以工作上就和阮先生交往起来。在他准备节目期间,有时让编辑问我有什么片子可以用。那时大家同在一层楼工作,距离很近,我也常常到评论员办公室“串门”,和阮先生对接一下他需要什么参考资料或片子。一来一往,我发现阮先生为人和蔼,没有架子,很容易沟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听别人的建议,觉得好,就会采纳,说“对”或“好”的时候,嗓门儿还特大,让提建议的人也很开心。

《新闻今日谈》开播没多久,由于各种原因,阮先生提出“换主持人”。事后我从别人那里知道,阮先生主动向管理层提出让我上节目,理由是“比较熟悉国际新闻”。随后我就开始主持《新闻今日谈》,一做就是两年。在这期间,我和阮先生的接触就更多了,而且聊的也不仅限工作,我的家庭、儿子成长、父母健康,阮先生都很关心,也一直惦记着。

2002年4月,凤凰同事一起到新界林村郊游。阮先生和阮太(后排右3、右2)也兴致勃勃和大家一起游玩。

自从担任《新闻今日谈》主持人工作,可以说,我就是阮先生的“第一个听众”。从他的分析中,我了解了很多重大新闻发展的历史轨迹,理解了很多还很模糊不解的问题,也学到了不少分析问题的方法。阮先生英语很好,看得最多的资料,也都是英文的,报纸、杂志、网站……所以,在他早期做节目时,也时常用英语词表达,他觉得“那样更准确”。

早年《新闻今日谈》是现场直播的节目。每当我们坐到台上,面对眼前耀眼的灯光和两架黑乎乎的摄像机,耳听导播喊出“5、4、3、2、1,开始”时,我知道,阮先生就要娓娓道来了。尽管有时他的表达和语速节奏时慢时快,但只要我听到他说“怎么讲”这句反问句时,我知道,前面的铺垫结束了,真知灼见就要来了。他常常会说“当然”、“我之前讲过”、“据我所知”,一步步、一点点、一句句开始切中要点。你有耐心,总有收获。

我和阮先生还有过两次出外采访的经历。

第一次是2002年9月,阮先生、我和摄像吴俊文前往以色列、巴勒斯坦采访。那次,本来的采访计划是专访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执委会主席阿拉法特,事前已经联系好了,就等我们到达。但后来事情发生很大变化:以色列突然包围了在巴勒斯坦拉姆安拉城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后来叫“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办公楼,人员无法进出,而阿拉法特也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那次突发事件,我们完全没有料到,但也没有白去,就把整个过程,从耶路撒冷到加沙,从伯利恒到拉姆安拉,如何通过以军层层哨卡进入巴控区、如何遭遇以军突然包围难以脱身、如何跑进一户巴人人家躲过以军挨家挨户搜查、如何搭乘巴人民工的车“混出”城区但又遭以军追查,最后又如何“巧遇”联合国工作人员的车而请求援救,逃出拉姆安拉……,拍成了一部纪实专题纪录片——《我们和以军零距离》。播出后,收到不少反响,因为那时鲜有华语媒体拍摄战地电视纪录片,更没听说过有名气的华人时事评论员,会亲临动荡、危险的新闻一线,做现场讲解。凤凰卫视做到了,阮先生还是第一人。而那次,也是阮先生来凤凰后首次赴新闻一线做电视采访。

那次巴以之行,我们专访了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立法委副主席、阿拉法特的重要幕僚阿布•纳贾,这为后来阮先生终于成功专访到阿拉法特打下了基础;我们还专访了时任以色列总统卡察夫,也为后来凤凰到以色列采访更为便利,创造了条件。

第二次是阮先生、我和小吴到沙特阿拉伯采访。我们获得的是沙特外交部特发的“外交礼宾”签证,被安排在首都利雅得一家很豪华的酒店下榻。本来,联系好好的,沙特外交部新闻官天天跟我们联系,可是采访国王萨勒曼•阿齐玆的时间却一拖再拖,迟迟定不下来。那几天,我们显得无精打采,阮先生不停地打电话,气儿也越来越粗。阮先生为人谦和,从不发脾气,但那次我觉得他是实在控制不住了,没办法按计划正常进行采访,我们都很郁闷。记得当时沙特驻华大使(阮先生的朋友,我不记得名字了)特意请我们到他家吃晚饭,很大、很豪的一座庄园,但阮先生始终闷闷不乐。大使先生不断安慰他,说“一切听阿拉的旨意吧!”弄得我们哭笑不得……

2009年1月我还在华盛顿布鲁金斯学会做访问学者的时候,阮先生来华盛顿做奥巴马“总统就职典礼”的现场点评,我们又有机会在美国合作了一次。考虑到室外太冷,按台里的分工,安排阮先生在凤凰华盛顿直播室做点评,我在白宫对面的美联社一个卫星转播站做点评。那是设在一栋大楼楼顶平台上的直播点,天气很冷,要等预定好的时间,才能到点直播。后来,不知为何阮先生也过来了,而且每天至少两档直播点评。天很冷,真把他冻坏了。我印象极深的一次,是他站到直播位置、开始测试耳机和麦克通话时,他连张口讲话都有点儿困难了,急得美联社的“老美”工作人员还以为是设备有问题。当然,现场是有免费热咖啡供应的(有一个咖啡机),但冲好的咖啡,他一口也没喝。

2018年1月份的那天,阮先生的精神好极了,面色红润,体型微胖,健谈且思维清晰,只是体力可能不足,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轮椅上,但我丝毫感受不到,这是一位曾经病得很重的老人。阮先生见到田桐、陈琳,更是格外开心。可能是2009年后阮先生都是在北京做节目,田桐也曾是《新闻今日谈》的代班主持人,跟她们接触很多。这次大家“意外”相聚,先生自然是喜出望外。

2018年1月20日

阮先生、田桐、陈琳和我在阮先生家

就在我们和阮先生聊天的时候,阮太告诉我说,阮先生一直很关心凤凰卫视,每天必看《新闻今日谈》,谁讲什么话题、讲的如何,他都清楚。这时,阮先生对我说,台湾问题很多,蔡英文上台两岸关系必然紧张,国台办的人还来找过他,咨询他的看法和意见。我觉得这很有可能,因为毕竟阮先生对岛内问题的看法,还是非常独特、独到的。这也让我想起,2009年在华盛顿时,阮先生和布鲁金斯学会东北亚研究中心主任卜睿哲(Richard Bush,曾担任美国驻台协会主席)在讨论台湾问题时,痛批民进党,也大骂国民党的情形。他问卜睿哲“奥巴马上台对华、对台湾政策会有什么改变”,卜睿哲只说了一句“等等看吧!”

极难得的一张早期评论员的大合照。尽管照片已经发黄,但它记录的是一个时代、一种精神和一片情怀。

阮先生对凤凰卫视的贡献是巨大的,是凤凰卫视黄金年代的典型代表之一。在内地,凤凰卫视时事评论员能做到家喻户晓的不多,能有像描绘阮先生那样的“段子”的就更少。可见,阮先生是凤凰卫视的一块招牌,一扇门面,一代传奇。

天堂没有争议,愿您得以安息……

2020/07/30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